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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稿133】依吞布拉克新住户

安徽工人日报 2021-04-21 02:05 大字

依吞布拉克站派出所民警在大雪中翻山越岭巡查线路。

地处无人区的依吞布拉克站派出所。

民警王永江工作中突感呼吸困难,同事用便携式吸氧设备对他进行救治。

巡线途中的午饭是泡面和干粮。从左至右为李继东、雒宏亮、杨帆。

本报记者 吴铎思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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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一条铁路开通,阿尔金山脉深处的无人区有了一个派出所。

为了守护173.54公里的线路安全,10位民警入驻派出所,与高反、风雪为伴,也与危险、寂寞为伴。

当社会经济发展、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时,一定有人还在无法改变的严酷环境中默默坚守。

阿尔金山如此,在全国多地亦是如此。

和我一起返回库尔勒的路上,田玉琛接到了女儿打来的好几个电话。

“爸,你到哪了?”

“小妞,我刚在若羌上火车。”

……

“爸,一会儿我和妈妈去接你吧。”

“不用,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我们现在就出发去火车站!”

坐在他身边,我能听出电话那头的期待和急切——田玉琛这一次离家快20天了。

几个小时前,我俩刚从阿尔金山深处回到平原。田玉琛是乌鲁木齐铁路公安局库尔勒铁路公安处依吞布拉克站派出所所长。派出所辖区一镇两乡共9.19万平方公里,相当于近6个北京市的面积,但区内常住人口总共只有12户牧民。

2020年12月9日,格库铁路全线开通,这是南疆地区第一条直接进出新疆的铁路物流大通道。此前几天,为此“配套”设立的依吞布拉克站派出所交付使用。

10位从没在高原生活过的民警因此成了若羌县依吞布拉克镇的新住户,入驻新疆海拔最高的铁路派出所。

窗外没有活的东西,

连棵树都没有

从地图上看,阿尔金山脉斜躺在新疆的东南部,是塔里木盆地和柴达木盆地的天然分隔界限。前有天山山脉,后有青藏高原,水汽常年难以到达,阿尔金山地区因此拥有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广袤沙漠之一。严酷的自然环境让这里人迹罕至。它的“邻居”,是同样因无人区著称的罗布泊。

格库铁路开通之初,沿途车站也办理客运业务。第一天,两位旅客;第二天,1位旅客;第三天,客运取消。但这条铁路开通后,以兰新铁路和兰新高铁线为主通道,格库铁路与临河至哈密铁路一南一北为两翼通道的交通格局正式形成。新疆综合运输能力大幅提升。

3月末的一天上午11点,我坐火车从乌鲁木齐出发,第二天凌晨两点40分左右,列车抵达终点站依吞布拉克站。停靠20分钟后它将从这里折返。

每周一趟客运列车停靠,这是依吞布拉克镇最近才有的交通条件。90后小伙儿杨帆是最后一个接到通知调上山的民警,当时,他要先从库尔勒搭火车到若羌,再从若羌坐汽车到派出所。287公里山路,走了6个小时,“窗外没有活的东西,连一棵树都没有。”在所里,杨帆被公认最幽默,“看看外面,再转头看看车里的人,才能确定自己还在地球上”。

格库铁路在新疆境内的734公里线路上共有3个铁路派出所,相比于依吞布拉克站派出所,其余两个的条件可谓“优越”;但作为格库铁路入疆的第一站和新疆东南铁路线的“咽喉”,这里又必须有人值守。10位民警要保证茫崖站至苏祖克萨依站间173.54公里铁路线路安全畅通,其中有近30公里线路在青海省境内。

对所有的来访者,无人区首先都会一视同仁地送上两种体验:一是荒凉,二是高原反应。我在火车上的最后几个小时,列车通过穿越隧道不断爬升高度,每把一个隧道甩在身后,我的耳鸣感就强烈一分;到了深夜,后脑勺也隐隐痛了起来。后来民警们告诉我,由于缺少植被,在阿尔金山海拔3000米是一个槛,上了这个高度各种高原反应症状就开始显现。而在海拔近3300米的依吞布拉克,空气中含氧量常年不足平原的70%。

田玉琛身高1.85米,体重超过100公斤。轮休回到库尔勒,他一次跑上10公里不在话下。即便如此,去年9月第一次到依吞布拉克做派出所筹建工作时,田玉琛也一度“变得像只瘟鸡”,胸闷心悸,吃啥吐啥,走路像在踩棉花。

黑暗中,我被接进位于火车站附近的派出所落了脚。早上起来我才知道,所里就一层平房,用房紧张,因为我的到来,一位民警腾出了自己的卧室兼办公室,床上还换了新被褥。

虽然折腾了一天,但越来越强烈的高原反应让我难以入睡。“尽量平躺,不要侧身睡。”这是教导员李磊传授的经验,可在山上的4个夜晚,我每天睡着的时间都超不过3个小时。

凌晨两点多,一列火车经过;3点半,第二列火车;4点出头,又来一列……失眠、头痛、胸闷,时间像浓稠的浆糊一样难以推进,人的感官则变得异常敏感,火车驶过引起的房间玻璃抖动都被放大成难以忍受的巨响。

在派出所吃第一顿早饭时,大家告诉我,虽然已过了近4个月,但每次轮休结束上山,和我类似的高原反应他们都会再经历一次。

在雪地里刨个坑,

像骆驼草一样蹲在里面

我到派出所的第一个夜里,山上下了一场暴雪。早上起身推开门,迎面灌来一股冷风,一挪脚,积雪就没过了鞋子。

“把无人机带上,多烧一壶开水,干粮也多备点,今天巡查的线路比较长。”田玉琛叮嘱着民警李继东,他是这天的司机,也略懂汽修。为了应对可能出现的汽车在外抛锚状况,每次巡线所里都尽量安排一个能修车的民警。

按照要求,派出所辖区的铁路线每天必须查看的重点部位有263处,另有29公里无防护网线路需要特别巡视。副所长雒宏亮说,冬季草料匮乏,铁道边残存野草较多,牛羊很容易进网上道,野狼、雪豹等野生动物误入铁轨的情况也很常见,这都会威胁列车行驶安全。

上午10点,我们出发了。沿着315国道开了没多久,车子拐进一条小路。说是路,其实是此前工程车压出的小道。一会儿戈壁,一会儿泥沙,越野车跳跃着往更高的海拔行进。虽然在副驾驶座系着安全带,我还是要死死拉住头顶的把手,胃里也很快翻腾起来。

“修铁路和公路时留下的便道,虽然难走但好歹还能通车。”田玉琛知道,经过一两年雨雪冲刷便道消失后,巡线难度还会加大。

阿尔金山属喀斯特地貌,格库铁路在这里穿越的隧道又多又长。遇到这样的区段,民警必须就近下车徒步巡查。高原走路本就费劲,有时还要沿着铁路翻山梁,所里的人形容那种感觉,是“肺都要炸开了”。

今年2月的一天,在对海拔3900米的铁路线进行巡查时,民警王永江突然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同行同事马上取出随车携带的制氧设备对他进行救治。李磊说,这种情况就地治疗是最佳方案,如果盲目迅速降低海拔,反而可能加重患者症状,“再说了,往哪儿开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帮忙”。

“我刚来3天就想走。”1988年出生的肖世武是四川人,到派出所第二天嘴唇就干裂得满是口子,说话疼,吃东西疼,脸上表情变化时也疼。第一次巡线,走在铁路旁的护坡上,他喘气喘得像扛着一袋子大米跑了老远。

大概没有谁初到依吞布拉克时会不想走,但最终谁也没走。今年1月初,阿尔金山连续降下大雪,与外界公路交通中断,牲畜草料极度缺乏。为了排除辖区内铁路安全隐患,肖世武和同事逐段对线路进行巡查。山上一年中有340多天都刮大风,巡线常常要走在没有任何遮挡的山脊上,遇到狂风,民警们便迅速在雪地里刨出一个大坑,躬身蹲在里面,“就像一堆骆驼草”。

“那边铁路旁有台挖掘机,过去看看!”田玉琛当过刑警,眼睛非常敏锐,汽车“摇”到巴什考供站至苏祖萨依站间631公里处,他发现了异常。

是附近高速公路施工队的挖掘机。司机正在填平铁路桥下的一部分涵洞,这样能减少便道的坡度方便工程车上下。“路倒是平了,可涵洞的泄洪能力也弱了。要是发洪水,铁路就有被泡的危险。”一番交涉后,司机同意将涵洞恢复原貌,田玉琛还不放心,“晚上让负责人来派出所签个协议,以后类似动工都要报备”。

中午一点半,汽车停在了一座铁路桥下的避风处,大家取出水壶、方便面开始准备午餐。高原上水本就烧不开,再在保温壶里放上半天,泡面成了“浸”面。十多分钟后,面软了,汤却已经不热了。

活儿要干好,

兵也不能带少了

我随车巡线的时候,派出所内也没闲着。

杨帆为一起盗窃案忙了好几天了。此前,所里接到报案,称丢失了近百吨的铁路物资。对几个嫌疑人做了笔录后,杨帆发现所谓的“铁路物资”其实是废弃电线杆上的角铁,而且案发地并不在自家派出所的辖区内。完成案件流程图、人物关系组织图后,这起被标为“依吞布拉克1号案”的案子移交给了相应的派出所。

因为人手少,依吞布拉克站派出所的民警都是身兼数职。常彦东是所里唯一的研究生,年纪不大心却很细,田玉琛把内勤工作交给了他。他每天要收集整理新的工作情况、管理档案材料,接待来访群众,“因为是无人区,来个人都是件大事”。

常彦东还是负责组织警务技能训练的小教官和警犬训导员。所里犬舍还没建好,关在笼子里的两只警犬或许是忍受不了寂寞,几次刨开笼子下的沙土成功“越狱”。常彦东只能暂时给它们拴上了铁链。

晚上7点半,我们回到派出所,李继东很高兴,“今天一切顺利,赶上了饭点”。

晚饭是臊子面。虽然有高原专用厨具,但在依吞布拉克做饭依然需要特别的技巧。比如蒸米饭,需要先把米倒进不到90℃的“沸水”里煮上20分钟,再用高压锅压制,这样才不会吃到夹生饭。

所里一般每隔三四天买一次菜。有时是从若羌来的火车给捎上来,有时是民警巡线到青海的芒崖市花土沟镇买回来。土豆、辣椒、洋葱一直是主力菜,青菜则很少见,遇到大雪或沙尘暴封山,还可能好几天没菜吃。

杨帆第一次上山,同事张口便问:“你带什么吃的没有?”现在每次轮休结束前,他母亲都要给他备上奶粉、水果,还要炒两罐咸菜。

高原上,食物不仅可以果腹,有时候还能救命。

在315国道,由于氧气不足,再加上长时间大长直线行驶,驾驶员很容易疲惫犯困。李继东每次出发巡线前,会备一包辣条在手边,觉得累了就放一根在口里嚼一嚼来保持清醒。

今年1月初的一天,他开车行驶至315国道拉配泉区段时,远远看到前方一辆大货车做“S”形驶来。两车距离不到50米时,大货车几乎已偏到了对向车道。察觉到危险的李继东立即拼命按喇叭,并拉响了警笛。在碰撞发生的前一刻,货车司机一把将方向盘反向打死,货车与警车擦身而过,警车的左后视镜被轻微刮伤。

事后,这位司机专门到派出所感谢“救命之恩”,“他说那天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李继东说,自那以后,大家巡线时都会多带点辣条或提神饮料,遇到“不太对劲”的车辆就送上一点。

无人区里的工作,危险处处都有。巡线途中,位于山谷中的20多公里结冰路面是必经之路。一面要防止车辆侧滑,一面要小心山石滚落,每每经过民警们都提心吊胆。依吞布拉克镇没有医院,如果生病或受伤,最近的治疗点是80多公里外的青海省茫崖市。田玉琛要求民警每天早晚测血压、测血氧饱和度,有人外出巡线他就悬着一颗心,直到人员回来了才松一口气,“活儿要干好,兵也不能带少了”。

我到所里的第3天,民警姜维学要去添乘。他还有一年多就退休了,大家都把他叫“老汉”。添乘一趟,无法当天往返,老汉临走前特地来跟我告别——他见我高原反应一直严重,全靠喝红牛“吊命”,估计我坚持不到他回来了。

底气不足,

从不“敢”跟女朋友吵架

晚饭时,常彦东眉头一直锁着,话也不多。大家看在眼里,都不吱声。果然不一会儿,向来藏不住话的他就“招”了。原来我们回所里前,常彦东的妻子打电话来说不到一岁的儿子发烧了。

“你爱人是医生,能照顾好。”“小孩子动不动就发烧,没啥大问题。”“你别急,隔着这么远急也没用。”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安慰着他。

宽慰的话人人都会说,但谁也知道不急是不可能的。不久前,雒宏亮的儿子不小心把稀饭里的玉米粒吸进了鼻孔,“小家伙被呛得哇哇哭,我媳妇儿也吓得哇哇哭,我在千里之外对着手机屏幕除了干瞪眼,啥都做不了”。

乌鲁木齐铁路公安局有近60个派出所。新疆地广人稀,按照“路在哪里,人就在哪里”的要求,这些派出所有三分之一分布在高原、戈壁和荒漠之中,超过半数都在人烟稀少的区域。去年9月田玉琛决定上山时,妻子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坚决反对,12岁的女儿小妞为此跟田玉琛赌了好一阵气。杨帆接到调令直接出发,到了所里才给女朋友发了个定位,还安慰她“在派出所比以前我在刑警队调休方便”。

工作两周,下山调休两周,这已是足够人性化的安排。不过,格库铁路开通4个多月来,高原在给民警烙下晒伤、冻疮、皮肤干裂等痕迹的同时,也让他们在 “人间蒸发”的一个又一个两周里,错过了许多。

“小孩变化大,有一天他突然隔着屏幕叫了我一声‘爸爸’,可把我高兴坏了!”常彦东笑着,眼睛却有点泛泪光。他家在四川绵阳,往返需要4天时间。每次下山,他都恨火车不能再快一点。

今年2月初,雒宏亮的儿子满3岁,这也是他连续3年因为工作没赶上给孩子过生日。一面感到愧疚,雒宏亮一面又庆幸孩子还小,什么都不懂。儿子生日当天,他写下了一封信,“等他长大了给他看,就当个纪念”。

听说自己被安排再值守一周,杨帆有点蔫。他和女朋友3个多月没见面,本打算这趟下去买上一束花,再陪她逛逛街。

“这下又得好好哄一哄了”,杨帆说,因为底气不足,他从不“敢”跟女友吵架,“只要她不高兴,我立马认错赔笑脸”。

为了弥补缺失的陪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武器。调休的日子,田玉琛是个全职奶爸,接送小妞上下学,保证小妞一日三餐。此外,平日里妈妈管小妞严,油炸食品一律不让吃。每次田玉琛下山,父女俩一定会去汉堡店大吃一顿,“我们悄悄的,别让你妈知道”。

我看这些花,

应该是活下来了

边疆上的夜似乎永远暗不下来。刚开始,田玉琛要求大家每天结束工作后在派出所附近散步,“高原上走上5000步就能顶平原一次剧烈运动。”不过山上天气恶劣,不是沙尘暴就是下大雪,能到户外的时间屈指可数。于是田玉琛打了报告要来一些运动器材。

我去的时候,一台动感单车刚运上来。这让雒宏亮很兴奋,可只上去蹬了3分钟,他的喘息声就让旁边的人大笑起来。

“这盆花应该是活过来了。”老汉姜维学添乘回来看到我还在,又惊又喜。他拉着我看派出所窗台上的几盆花草——虽然还有点耷拉着脑袋,但这却是山上唯一的绿色。姜维学平时喜欢伺弄花草,这些绿植都是他从山下抱上来的。

工作之外,所里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法子来打发漫长的时光。老汉和雒宏亮喜欢在巡线路上捡拾石头。每次捡到稍有特色的石头,雒宏亮就会在朋友圈“炫耀”一番。老汉还在网上买几百元的玉石。大家网购的东西统一寄到青海的花土沟镇,巡线经过时再取回来,“这样能包邮”。

李继东觉得自己特别耐得住寂寞。巡线时,他一路跟我念叨着自己曾经在某处的发现。草甸中一闪而过的狐狸,夜幕里傻傻站在路边的黄羊,雪地上深深浅浅的一串雪豹脚印……每一个都能让他兴奋很久。

杨帆最近爱拉着老汉陪自己下棋,他说这样时间过得特别快。

田玉琛从山下带了个煮茶器上来。饭后,打一壶水,往里面扔一个“小青柑”。20分钟后,茶香充满了楼道,大家纷纷拿着自己的杯子围了过来。

“我们要在院里建一个阳光暖棚,你看,这是草图。”田玉琛拿出自己画的图纸向我展示,“这里是菜地,还有绿植长廊,警察书屋……”

“听说野牦牛粪肥力强,要不要去拉一点回来?”有人打趣道。

“杨帆,这个任务交给你了!”田玉琛故意一本正经地说。

“好!那我得先跟牦牛打上一架,打赢了才能捡得到。到时谁帮我拉一下野牦牛的长尾巴吧!”

……

(本版照片除署名外均为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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