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华西钟楼的苏木匠教工人“磨洋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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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继贤旧居
苏继贤旧居内楼梯还保持着当年的原样
苏继贤亲自平整土地
苏继贤制作的小提琴邓长春 摄
苏继贤旧居外观,西式烟囱与中式屋檐合璧
吴亦铮/文 胡大田/图
走在四川大学华西校区校园里,那些中西合璧的百年老建筑容颜未改,生动地展示着华西坝的绝代风华,你也许不会注意到校南路7号一栋青瓦灰砖的二层小楼,但它的主人苏继贤却值得铭记。这位说着一口流利成都话的加拿大建筑师,亲手主持修建了华西坝这些如今已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老建筑,他也被成都人亲切地称为“苏木匠”。2016年,苏继贤旧居入选《成都市第七批历史建筑保护名录》。苏继贤的后人给成都写来一封感谢信,信中写道:“我们爱成都的所有人,想要问候每一个将时间与精力贡献于保护历史文化建筑的人。”
不起眼的教师宿舍
苏继贤旧居在四川大学华西校区东区校南路7号,靠近人民南路三段。华西子弟邓长春、杨光曦带我们来到校园的偏僻一角,这栋不起眼的小楼掩映在重重树荫当中,在周围现代化建筑鲜明的对比下,更显得简陋、“寒酸”,岁月无情地冲刷洗去了它往昔的光彩,灰色的墙体上透露出的是时光的孤独。第一眼看去,你也许有些失望,但仔细打量,依然能发现这栋二层小楼建筑设计上的不平凡之处。
邓长春告诉我们,华西协合大学建校初期,随同教学楼的修建,一批供教师居住的小楼房也随之而建。这栋楼有宽大的屋顶,精美的斗拱、撑弓,配上屋顶各种动物的雕塑以及雕花门窗,散发出浓厚且地道的中国风。有意思的是,这栋建筑的屋顶非常特别,现在还耸立着一大两小三根烟囱,这是传统中式建筑中极为罕见的,反而在西式建筑中,因为壁炉的广泛使用,才常常在屋顶设计烟囱排放烟气。
看似突兀的西式烟囱,却融入了中式风格的造型,使其与整栋建筑有机地融合在一起,既实用又美观。建筑的设计者,无疑对中国古典建筑内涵有着极为深入的理解,且能够不拘一格巧妙地融入西方建筑元素,是中西合璧的灵活运用。其实,这栋二层小楼的设计者,也是华西坝建筑物的总设计师荣杜易,而它的居住者中最著名的当属苏继贤。如果说荣杜易是华西坝建筑的总设计者,那苏继贤就是华西坝建筑的总“掌墨师”,正是在苏继贤的带领下,一批又一批中国工匠将荣杜易的图纸变成一栋栋坐落在这片土地上,看得见摸得着的建筑物。梁思成先生在其扛鼎之作《中国建筑史》中如此评价荣杜易和苏继贤的心血之作:“欧美建筑师之在华者已渐着意我国固有建筑之美德。”历经百年风雨,华西的老建筑仍气宇轩昂,为成都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增添了几抹亮色,也保持着鲜明的个性。
教人“磨洋工”的“苏木匠”
说起华西老建筑,老成都都晓得,“这是苏木匠修的!”其实,将荣杜易的设计蓝图变为一栋栋拔地而起的大楼,历时40多年,有四位加拿大建筑师前仆后继,他们分别是:能贤哲、李克忠、叶溶清、苏继贤。四人中,以苏继贤影响最大,待的时间最长,而“苏木匠”正是苏继贤的绰号。1908年,苏继贤与妻子来到成都,1925年开始担任华西协合大学建筑总工程师。25年来,他主持修建了老图书馆、钟楼、化学楼等经典建筑,这些建筑如今已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除了华西坝的建筑外,苏继贤的作品还有成都四圣祠北街的教堂、公行道2号的颐庐、乐山嘉定福音医院、仁济医院等。
一位硕果累累的建筑大师,为何有“苏木匠”这样一个如此接地气的称呼?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苏继贤本身就具备非常高超的木工技艺。他的木工技艺高到什么程度?据邓长春说,苏继贤能够自己独立制作小提琴。小提琴作为“乐器皇后”,对于木工技术要求非常严格,一旦出现丝毫偏差,就会影响音质。而苏继贤制作的小提琴以其音质好、音准高闻名一时,甚至发展成了他的第二职业,依靠制作和售卖小提琴,改善了家人的生活。
除了苏继贤本身木工技艺高超外,“苏木匠”称号的由来与他独树一帜的招工标准也有密切关系。1925年,“苏木匠”接任华西协合大学总工程师时,华西正处于建设的高潮期。听说洋人在盖大房子,工钱达到了市面上的3倍,而且都是现大洋结算,全川各地的木匠趋之若鹜,纷纷汇聚在华西坝,希望能打上“洋工”。
在招聘现场,苏继贤操着一口流利的成都话:“各位老板,请排个队。对,站成一排也要得。把家什都摆出来,放在你们面前。斧子、刨子、钉锤、钻子、锯子……对,还有墨斗,全摆开了。”为何要摆家什?因为苏继贤选人,不看面孔,不看年纪,只看木匠们的工具。评选的结果也很意外,一个年轻的木匠通过了第一轮考试,他的师傅却落选了。几十个木匠纷纷嘲笑苏继贤:“没得哪个老板选木匠是这样挑选的。这个洋人太怪了。”苏继贤不慌不忙地答道:“中国人有句古话,叫作‘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不对?先看你手头的家什,锯齿缺缺牙牙的,锯片都生锈了,两三锯子下去就能锯好的,你要锯十几下都锯不下来,咋个行喃?”看工具选人只是第一关,第二轮考试是按他定的工时做一扇门或窗,超时的淘汰,提前做完也要淘汰。对此苏继贤也有自己的理由:“做慢了,说明你不熟练;做快了,说明你有的细节没有做到位。”
工作中的苏继贤要求严格、一丝不苟,但是在生活中他却非常谦和近人,跟工匠们一起喝大碗茶,聊天,学说四川话,完全换了一副面孔。于是工匠们当面叫他“撕帽儿先生”(苏继贤英文名Walter·Small),背地却亲切地称呼他“苏木匠”。苏继贤听说后哈哈大笑:“你们以后就叫我‘苏木匠’好了,我就是‘苏木匠’。木匠好呀,要不是管着这一大摊子事,我天天跟你们一起做木匠活路。”
虽然建筑任务重,工期紧,但是苏继贤却并不催促工匠们赶工期,反而在工作中追求精雕细琢,尽善尽美。为了达到这一标准,他经常把“慢慢来”挂在嘴边。在四川话里,常常把做事缓慢、拖沓称为“磨”。但苏继贤却认为“磨”一点没有关系,于是有人议论这个洋人做事“磨”,也许“磨洋工”一词最初就是这样演化而来。但是苏继贤的“磨”却正儿八经磨出了精品,华西老建筑在历经了百年风风雨雨之后,依然坚实地屹立在华西坝之中,与当年修建时的“磨”无疑是密不可分的。
旧居里的小“苏木匠”们
今天,苏继贤故居静静伫立在林荫之中,坚守着那段已经逝去百年的往昔。跨过杂草丛生的泥路,走进老宅中,内部的格局却与百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简单而紧凑。宅内的空间并不算宽阔,通往二楼的木梯,踏上去已吱嘎作响。很难想象苏继贤夫妻以及他的4个子女,乃至孙子辈的小“苏木匠”们在这里曾经生活过。
把时光向前推溯百年,青砖灰瓦、雕梁画栋的二层小楼建成不久,在校园里颇为气派。楼前是精致的小花园,蜡梅、迎春、杜鹃、玫瑰、月季、秋菊次第开放,赏心悦目,后面则是菜地,一畦畦瓜果蔬菜,长势很好,简直是观光农业的示范基地,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甚至成了校园一景。
著名摄影师赖云章的哥哥赖祥福擅烹制中西餐,在“苏木匠”家任厨师多年,赖云章也跟随哥哥,住苏木匠家里。苏继贤的大儿子苏威廉出生于乐山,不但能讲一口流利的四川话,更是做川菜的一把好手,麻婆豆腐、回锅肉、鱼香茄子等样样拿手。1941年,24岁的苏威廉担任华西协合大学的会计主任及英语讲师。在会计室主任位置上,他西装革履,举止优雅,一派绅士风度。一回到家,就换上“蛤蟆服”(连衣裤工装)干活。
那时,华西坝沟渠纵横,掘地三尺就有地下水涌出。后院有一口井,水质极佳,清亮见底。一根钢管伸入井中,连接上人力挤压泵。每天下班之后,苏威廉就叫上赖云章,摇动沉重的把手,就像两木匠解大料一样,扯锯还锯,把井水泵到楼顶洋铁桶中。这就是供全家人使用的自来水。压完水,苏威廉就担上粪桶,到集体宿舍旁的厕所去挑粪水。那时的旱厕,都有臭气熏人的大粪坑,人人掩鼻而过,这位“小苏木匠”居然亲自到这里来舀粪水,挑回去给花园菜园施肥。在这座二层小楼里,苏继贤和他的子女一起,享受着宝贵的家庭时光, 一家人乐在其中。
苏继贤的二儿子苏约翰1919年出生在成都,童年和少年在华西坝的加拿大学校读书。他也会说一口流利的中文,对于中国的认知也非常全面。从1958年起,他一直从事与中国有关的工作,被加拿大政府派驻香港,负责与中国的小麦贸易。1972年,苏约翰出任加拿大第二任驻华大使,为中加关系的发展作出了积极贡献。
有意思的是,苏继贤非常喜欢运动,苏约翰则继承了父亲的运动基因,是华西足球队的一员。华西子弟杨光曦的外公张凌高是华西首位中国人校长,他的两个舅舅张幼凌、张维华都是华西足球队的一员。当年华西校园内有成都最好的足球场,1941年,华西足球队曾以5∶2战胜了来访的英国皇家空军足球队,在成都足球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笔。后来比赛不允许“外援”上场了,人称“小苏木匠”的苏约翰仍然场场必到,忠心耿耿地为球队当后勤。
对于苏继贤和他的后人来说,“苏木匠”不仅仅只是成都人给予的一个昵称,而是一段关于这座城市的宝贵回忆,一份难舍的情怀。时至今日,“苏木匠”已经成为家族的传承,是他们颇为珍视的回忆与荣誉。百年后的苏继贤旧居,也已成为成都的历史保护建筑,它见证了华西坝从荒芜到繁华的历史,也为这座城市留下了值得述说的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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