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生命记忆的蝶化式书写 评蒋兴强散文集《远去的野渡》
□冯晓澜
文学是个体生命最宝贵记忆的书写与留存,对最宝贵而非普通记忆的回望、打捞和蝶化式的书写,让从巴山渠水走出来的四川作家蒋兴强,在2019年12月出版的散文精选集《远去的野渡》(由四川文艺出版社出版),出现了热卖、热评的“二热”现象。从选材对象剖析,它为老井、石碾、野渡、木匠、石匠、篾匠等行业已偏远的冷门元素;从记忆中的日常性看,却因作者具有广阔、高远的视野,独辟蹊径的选材和深耕细作的创新性及表达手法的多样性,而呈现出深情歌吟故乡风土人情的赤子情怀和与众不同的厚重感。全集由岁月反刍、巴山夜话、风俗物语、少华拾梦和谈读论写五个版块共计70篇,或近万字的长文,或几百字的短章构成。其编辑体例,不管是出于题材、内容,还是个体创作的破茧历程、情感升华等因素来考量,在笔者看来,其总体上客观呈现出三个方向的风貌。
一、对故乡亲情悠长的描绘
散文写作,一般来说,最直接的出发点就是从亲情入手。而亲情,最迫切的书写就是对母爱的赞颂。关于母爱,对一个作者来说,因情绪复杂千头万绪,该有多少话要说而又无从说起。蒋兴强一直将情感沉淀到母亲过世后的21年,才在《我娘年轻时》里,选取母亲一生中三个最具代表性的横截面:针线活、下厨房、臜咸菜,对母亲的慈爱、贤慧、能干、勤劳等品质以系列的形式呈现,文尾以父亲的唱山歌调笑,母亲静静听完一句“煮起拿你吃饱了”作结。这夫妻间的调笑斗嘴,升腾起恩爱的日常烟火气。《渠江河畔抬石工》既写渠江边抬石工的生存状态,也以父母争着移杠索、为对方分担生活之重的行动,刻画出夫妻相亲相爱的温暖画面。
隔辈亲,在中国是一种家庭传统文化的体现。蒋兴强的《老家那盘青石碾》不仅写能昭示乡下人日子好坏的青石碾,最重要的在于,他还书写了亲密无间的祖孙情,特别是爷爷对孙子朴素的教诲:“不要做二冲冲的二扬壳,也不要当压米的石磙,只要有口公饭吃,莫亏待下力人就行”。作品字蕴情,话出彩。爷爷对孙子以物喻理的人生启蒙,在《三岁牯牛》《戴大红花的小牛》等篇什里,均有生动的再现。《再晚,那个方向都亮堂》以笔随情走、不拘长短的分节,深情地讲述曾祖、父辈的爱情,以及和两个舅舅家的亲情,书写出散文体量少见的家族、亲情的绵长悠远。可以说,这是作者文集中亲情类最亮丽的篇章之一,亦是时下散文缺少的视野和寓意,曲径通幽般折射出关联千家万户、应该延续和珍惜的亲情文化。
《老井与村庄》以乡村鲜活的炊烟、生产、邻居等画面为背景,挑水的风俗“新年头个日子,挑第一担二担水是金水银水,是财运;挑第三担四担是墨水,子女读得书;我们接着挑,才会越读成绩越好,代代出秀才”。父亲舍不下过世的母亲而留守老屋为纵深切入点,虽然老人早不用千辛万苦去井里挑水而用上了电动抽水泵,但现在的村庄,除了只有三五个老人留守在家中,余下的就是故土炊烟远去的人事温馨。作者在行文的节制中,流露出隐隐追问,更是对乡村精神、风俗、文化消遁的担忧和对农耕荒芜的叩问。作品的社会意义和文化价值,不容低估!
这些植根于作者宝贵记忆的影像,经巧妙耐心的文学化书写,烛照出作者之所以有今天成就的前世之因。
二、对散文艺术的自觉追求
散文离不开对山水的书写,但是否书写出山水的魂魄、人间的气息、时代的变迁,直接关乎文章的格局和气象的大小。作者非常擅长描山写水,因居住江边的便利和爷爷是船工的家传,还因父亲是石匠,从小耳濡目染山水的胸怀,让水的灵气、山的高远,养育了他对生活审美的独特品格。
《远去的野渡》先释义野渡,再写家乡的渡口和渠江的由来,那“一条宽有千余米、波澜壮阔的大河直奔小溪而来,二水合流,‘嚯’地一个拐弯,逶迤而去”。一个“嚯”字颇具气势,接着是一个“野渡无人舟自横”的境头,然后是清晨,往来农民呼叫“过河”和摆渡人悠长的应答声。开篇就营造出一幅动静相间的山水画。其优美动人之处不仅仅在山水的空灵,而在于船工不计较过河钱多少、还无偿救人的义气。谁知,这些却随着城市经济的兴起,乡村的人气、火热,也日渐衰落淡远了。
《大地调色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游记,而是对新疆精神的探寻。作者先抓住新疆“沙漠、胡杨、棉花”三大特征总括,再是坐在飞机上的鸟瞰,新疆的辽阔只能用大块大块的色彩来区分,后才是脚踏新疆大地,身处优美风景中的乐而忘返。新疆的奇观和物产的丰富,既得力于上天的赐予,更得力于一代代人开拓建设新疆的“兵团精神”。这种精神,也涵盖文化领域,它滋养了艾青、毕淑敏、杨牧等一批名家,诞生了《达阪城的姑娘》《掀起你的盖头来》《西海情歌》等经久传唱的名曲……
《牧童春早》《军地情歌》《孩子,外面在下雨》《自酿苦酒慢慢尝》《大巴山丧葬风俗写意》等书写他人的故事,有意境、有人物、有细节,反映了大巴山的风土民俗和人情冷暖。特别是《大巴山丧葬风俗写意》,有小说叙事的艺术性,又有散文的散淡、精美,具有极高的风俗文化收藏价值,是专家、学者研究巴蜀丧葬文化不可多得的一卷“活本”!
纵观蒋兴强的散文,有立足并继承中国传统文脉的灵魂,又不排斥对其他艺术门类的借鉴,更对散文多元化手法表达的探索有着自觉的追求。他的散文,有影视手段动感十足、表达自由的借鉴,也有小说既讲好故事又写活人物之笔法的融入,更有山水画写意的空灵,可谓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他善于吸收民间鲜活的口语,形塑出浓郁的巴蜀特色和人文精神。他因文风的朴实和沉静,选材的独特和深掘,书写的神圣和深情,以及真诚、执著、勤奋和刻苦,而造就了他文学道路上的骄人成绩。
三、对工匠精神的复现和超越
工匠精神,并不高深,那是对所从事职业一丝不苟的认真态度和精益求精从一而终的精神。但蒋兴强既有不断追求完美的工匠精神,又有一个优秀作家敢于超越、乐于创新的自觉行为,他需要但不看重观众的赞美和掌声,数十年如一日,淡泊于“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一句空”的自我修炼中,把作品的生命力视为责任和要务,一直处于着魔般的探索之境。
《最后一单老式木匠活》里的谢师傅,为全镇最后一个老式木匠,他受邀为退休后欲过田园生活的作者整修老屋并做一架老式架子床。谢师傅进屋,一见备的清一色柏木,双眼露出“将遇良才”的喜色,然后,根据主人要求,下料若干堆。作者问,有没有计划失误的时候。谢师傅回答,这点搞不清还叫“木秀才”?仅是“木秀才”这叫法就令人肃然起敬。谢师傅和徒弟锯料、清料、凿楼板榫口并一块一块铺设,到最后完工用一盆清水检验,竟无一滴水从楼板缝渗漏。如果说,铺楼板用师徒两一丝不苟的行动来明写,那么做床,作者就转换了笔法,不写制做过程,而是借谢师傅的话,介绍具有明清风格的架子床各种榫的凿法和连接方式,一展传统工艺的精密、精良和精彩,让人发现一件木器竟有这么多鲜为人知的学问。
《蔡艺学篾匠》里的蔡艺,先是偷师学艺、自学成才,精巧的篾活得到当地承认并获得尊重后,开始走南闯北、拜师学艺继续精进,并以一双巧手赢得雇主家姑娘的爱情而编织出幸福的生活。其诗意的描摹,不仅是为N年后的非遗备忘,而且还弹奏出劳动之美妙乐章。
《父亲学石匠》写半路出家的父亲虽聪明好学,炫錾子的大师兄掌握火候一幕也十分精彩,但笔者更感兴趣的是燕师爷那“只在石头跟前一站就看到石头肚子里,怎么画线多出货出多少货、从哪里开锤不砸到人又省事、办大山要多少窝眼多少只楔”,心里就有谱的火眼金睛。这慧眼识石的胸有成竹,不也是工匠精神的写照吗?
正因为这些穿越时空之工匠精神的熏染和沉淀,才有了作者对文学的敬畏和执著,也才有作者“只要一涉及艺术,我是极为严肃的、神圣的”“即或是一篇普通的副刊千字文,若少了特色,不打磨十七八遍,我是不会发给编辑的”(作者语)。他不仅在文字中复现并自觉坚持工匠精神之上的超越、创新,而且在文学的路途上也走得稳健、从容。
由上观之,蒋兴强以他生活气息浓郁的语言和简洁明快的节奏、让事实说话的客观呈现、决不滥俗抒情的风格,既书写故乡风物和家族亲情,做到人的文学与物的文学之交相辉映,还对自己的创作心路历程作了回顾与反思,从而,构成了这本文集的独特和厚重。它既是家族史,也是故乡的风物史,更可视为作者文学之途的精神成长史。正如蒙田所说:“我要人们在这里看见我的平凡、纯朴和天然的生活,无拘束亦无造作,因为我所描画的就是我自己。”是的,蒋兴强在为故乡、为亲人作传的同时,真诚而率性地为自我画像,但他并不仅仅囿于自我的小天地而是通透人情世故,接通当下现实和天地大道,努力凸显散文是为人间的写作之旨。他来自生命最宝贵记忆的真情书写,启迪我们唯有深接地气,唯有与时代接轨,唯有书写出真实的生命体验,才会让写出的文本超越个体生命的价值,而具有给时代留下个体证词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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