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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从何而来

澎湃新闻 2020-08-05 18:32 大字

原创 维舟 维舟

近日,浙江高考满分作文《生活在树上》引起了争议。其争议之大,竟使这样一个关于“什么是好文”的热议话题,昨天起在新浪微博上也已被屏蔽。因为顺着这个话题展开的不仅仅是“好文”的标准问题,还涉及到阅卷评分的客观性、高考制度的弊病、以及我们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教育体制。

当然,高考满分作文可能很难没有争议地都说好,但这篇的风格的确非常特别。我看到的大部分评论都讥讽其矫揉造作、辞藻华丽、喜用生僻字、爱掉书袋的奇崛文风,甚或讥讽为“英式中文”,也有人直白地说“晦涩是一种思想病”,当然也不乏像马伯庸这样,认为“这不是一篇好文章,却是一篇好作文”,毕竟在那么短的考试时间内、在800字篇幅里写出让考官满意的作文很难。

政治学博士马华灵清楚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认为“一篇辞藻华丽的高考满分作文不如一篇浅显易懂的小学生作文”,这位作者“既不好好说话,也不好好说理”。他说自己“也曾经沉迷华丽的辞藻”,直至被导师刘擎当头棒喝,“从此我才真正知道好文章要做到语言清楚明白,论证有理有据”。但是,他自己也指明,这其实是学术论文的标准,“作者迎合高考作文标准这样写无可厚非,但这篇真的够不上好文章的标准”,而“中小学作文评分标准是烂标准”。

在此,其实他也承认“高考作文标准”和“学术论文标准”(后者在他这里等同于“好文章的标准”),只不过他不像马伯庸那样承认两种标准可以并存,而对前者不屑一顾。翻译家李康则认为这两种情况应当分开来看:

一,这是应试作文,不是学术论文;

二,其他各种更常见的假大空作文或说话套路,你们也不妨一并抨击一下呗;

三,广大中学生甚至大学生甚至文科大学生的教材之外阅读面究竟如何,你们真的没数吗;

四,朴素的阅读、研读的阶序云云,难道不正是大学学习的目标而非入学标准吗?

另一位翻译家闵雪飞也认为,高考作文无法苛求:

不知道你们当初高考分配给作文多少时间。我们当年还要写俩,一大一小,给大作文的时间最多40分钟。这种情况下,写得不好是正常的,写得好说明阅卷老师心情好。谁都知道,写作、文学翻译没法在极限时间内完成。踩点熬夜凑合交给我的论文和翻译我从来不评,心情好随便给个分,心情不好就退回去重写。我也从不让学生参加那种限时俩小时之内的翻译比赛,别真误以为翻译可以那样做,将来掰都掰不过来。

虽然他们的观点看起来针锋相对,但其实都不认为这是一篇好文章,只不过有些人主张应以学术论文说理的方式及早训练思维,有些人则强调中学和大学不同,应试写作与学术写作不同——但即便如此,如果应试写作惯了,到时也会很难掰过来。

在此,这篇高考满分作文其实被视为应试教育的怪胎,是极限时间、特殊标准和考官意志催生了它;但也有记者采访了多位语文教师,一位有多年阅卷经历的四川语文特级教师却说:

的确,这种学生不是语文老师教出来的,勇气可嘉,但是与语文老师无关。这种作文是少数,不能代表高考整体的方向,我估计多数语文老师不会鼓励学生仿效,反而会把它当成一个反面典型,毕竟高考分数就是一切,决定学生命运的事情,不敢开玩笑。

有一位浙江语文名师甚至表示:“这篇文章冲破标准答案,冲破老师固有思想,冲破课堂思维定式的一次很好的尝试,它可以鼓励孩子们朝着不同的方向自由的翱翔。”——换言之,这些语文老师不但不认为这种文章是应试教育的产物,反倒认为它是异类,只不过有人觉得这种新异值得肯定,有人却觉得这是风险很大的“反面典型”。

确实,这种文风也许不是一般中学语文训练出来的,倒不如说是当下社会上盛行的语言审美的杂烩。一些半文不白、辞藻华丽但却读不通顺的词句,在广告、歌词等领域大行其道,还常在网上被赞许为“唯美”,这正是因为当下已与传统断裂,而尚未将新旧文化熔为一炉的表征。这篇高考满分作文的作者看似少年老成、也读了不少书,但在风格上其实是对这类写法的效仿。

然而,即便这不是语文老师教出来的,但语文老师判定它满分,这多少还是能说明一些问题的。如果这不是高考作文,那或许有争议也不是坏事,甚至难说也因其风格而自有其拥趸(一如《银翼杀手》中晦涩华丽的台词),但现在就涉及到一个问题:高考作文的好坏究竟以何为标准?

这里的关键在于:高考作文和一般的文章不同,它是一种标准化考试,“好作文”不一定是“好文章”。正如历代的八股文,即便是状元所作,流传至今的也寥寥无几,因为那不见得是好文章,但根据八股文的规范,它却可能让人高中状元。明清时归庄、戴震即便名满天下,却都屡试不中,这不是因为他们不会写文章,只是在科举的规则下无法胜出。简单地说,它比的是“规定动作”,而非“自选动作”,是在标准化的基础上,有限的创新。

这样的事,到今天也比比皆是。拿过无数作文奖项、被称为“文学天才”的费滢,2003年高考作文《人情与季节》仅得25分,按满分60分计竟然不及格,在当年也曾引起轩然大波。因为在这样的标准化考试中,其实严禁自由发挥,而必强调不能“偏题”——如果任凭各人自由发挥,那就无法按单一标准来衡量判定作文的好坏了。最终,这实际上意味着考生要去揣摩出题人的思路,而恰恰是那些思维创新的人更倾向于不循常规,容易出现“偏题”。

现在的问题,一方面是这种标准化考试的规定太死板,另一面,很诡异的是,它其实又缺乏真正客观的标准。有人翻出这次判这篇《生活在树上》的浙江高考语文作文阅卷大组组长陈建新两年前受访记录,从他当时谈高考作文的标准来看,与这次的浙江卷高考满分作文几乎完全相反:

作为多年的高考语文阅卷组组长,陈老师评价高考作文时有四大标准:重视真情实感的表达;提倡面向现实生活;提倡理性思考、提升思辨能力;反对矫揉造作的文风,提倡准确、简洁、流畅、明了的语言。“写论述文不要掉书袋、过多举例,要提升用词准确性,要注意文体和语体相互匹配,这也是考生写作时最容易踩的三个“雷区”。

我对这篇作文本身的好坏其实不感兴趣,我在意的反倒是社会如何评价它,为何如此评价它。在我看来,它显然不至于值满分,但作为考场上的应试之作,也远不像一些人说的那么一无是处,它之所以惹争议,是因为恰好触动了人们长久以来对教育弊病、考试客观评分标准等一系列问题的反思——简言之,它得满分公平吗?让这样的作文得满分,是否会释放错误的信号,让我们本已问题丛生的语文教育更积重难返,更难“掰”回来?

解决这些问题没有简单的答案,事实上,我觉得这是现在的教育体制无法解决的。原因很简单:如果要顾及中国人高度关注的“公平”,那么就势必意味着高度标准化的考试,这样才能基于同一标准来量才录用;但越是如此,就难以容许参差多态的美存在。

不同文体、风格的判定标准可以迥然不同,在议论文看来以清通简要的有力表达为上,但诗歌却可能却偏偏重视繁复、隐晦、象征。如果仅用一种标准、一种风格来统一衡量,那么差异就成了低劣、错误和肤浅。只有能按多元标准来差异化地对待,才能不至埋没人才,但这却又可能被用于权力寻租,被视为不公平。

这实际上是中国教育中的老问题,之所以在作文中特别明显而难办,就因为作文恰是最难被标准化的领域——与此同时,阅卷老师判断的主观性也最难受到约束,甚至竟可以违背自己定下的判断标准。

另一个似乎无人提及的问题是:像这样风格晦涩怪奇的作文,其实是缺乏公共生活所致。和西方不同,我们的教育从小不培养孩子面对公众演讲、表达自己观点,这就很难让人意识到自己是在面对一群“公众”说话,自己必须表达清楚有力、能打动人;相反,很多人写作时其实是沉浸在自己的内心世界里,他真正面对的读者,除了自己,就只有那个臆想中的老师/考官。

当然,同样缺乏公共生活的中国古代,并不是没有好文章,但那时至少有一个文化精英的共同体,界定着何谓真正的好文。从某种意义上说,像八股这样的应试之作固然是要在规则之下揣摩权力意志,但其它诗文却取决于士人的公论,那即便不是其唯一、也是主要的读者群。我们今天则旧法已死、新法未立,更缺乏现代意义上自主、发达的文化批评和公共知识生活,出现这样的高考满分作文也不足为怪。正是在这一意义上,这堪称是折射出我们这个时代缩影的一个现象级事件。

原标题:《好文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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