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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夜 来了一个神秘访客(上)

华西都市报 2020-07-13 03:48 大字

1985年,秦自生教授在实验室研究大熊猫标本。(邓任远供图)

1981年,秦自生教授与胡锦矗教授在四川卧龙。

□张志忠 张和民 王永跃/文

火塘还在烧着,被窝却变得跟冰窖似的。张志忠被冻醒了。虽然从小长在北方,但这种掉到冰窟窿里的感觉还是第一回。他把准备过冬的厚棉衣翻了出来,搭盖到被面上,还是冷。用手电看了看悬挂在床头的温度计,不得了,气温陡降,帐篷里的温度已经是-10℃了。再掀开帐篷“田字格”上的盖子,帐篷外面一片雪白。不知何时,天上降雪,把这寂静的五一棚映照得如同白昼。他哆嗦着拿起桌子上的手表,凌晨四点多,还有三个小时才天亮,这鬼天气,怕是难以入眠了……

对亲人的想念

五一棚进入了隆冬时节。原本色彩斑斓的红桦、槭树,以及那些常绿阔叶乔木都换上了洁白的冬装。季节轮回,万物生灵早已适应,只是这冷冰冰的天气,对野外监测队员来说又是一场严苛的考验。

工作仍然要继续。这天早上,吃过早饭,用塑料袋装上馒头和饼干,然后将羊毛混合着麻绳编织的毪子从脚踝处开始缠绕至膝盖,就算是装备停当了。这毪子可是上山开展监测工作的好帮手。夏天缠上它,山蚂蟥就叮不到肉里,同时还能防止在野外行走时被乱石撞伤。冬天缠上,除了防止撞伤,还能保暖。这可都是常年在山里生活的人的智慧。

一步一滑,张志忠紧随着田致祥的步伐,头顶着稀稀落落的雪花,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山上爬去。冰雪世界看起来十分美丽,但路却难走。两手必须紧拉着箭竹,踩着凸出来的石包,否则,前进三步,倒退五步,真是欲速则不达。

“小张,路滑,你可要小心点。”担心张志忠摔跤,田致祥边走边嘱咐。

张志忠说:“北方的雪比这里厚实多了。但家乡地势平坦开阔,和这崎岖逼仄的峡谷还真是很不一样。”

这时,张志忠才和老田聊起自己远在内蒙古的家乡。一个人在外,尤其是在寂静清苦的山野里,说不想家和亲人,那是假的。在山上监测时还好,跑上跑下,一身疲累,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偶得清闲,对亲人的想念就会变得特别浓烈。此时此刻,也只有和同伴聊聊,减缓一些思念。

上一坎,下一坡,在弯曲的监测线上穿行。行至一拐弯处,嘭的一声,积雪瀑布似的掉下,两个人的头上、身上蒙上了一层白雪,成了名副其实的“白头翁”。原来,走在前面的老田转弯时急了点,背包撞到了堆满积雪的老杜鹃树上,一树积雪被外力抖落,杜鹃树的腰便直了起来。

令人佩服的秦教授

两个人相互拍打着头上、身上的积雪,啪嗒、啪嗒的声音在幽静的雪地里听来十分响亮。一只红腹锦鸡受到惊吓,扑棱着翅膀从箭竹丛里跳了出来,拖着艳丽的长尾巴,一路小跑又钻进了上方的箭竹林里。

两人被这突然跳出来的锦鸡吓了一跳,不过,张志忠很喜欢这漂亮的物种,扒拉开竹林,说:“我看还有没有躲在这里面的,让我们再欣赏下它美丽的身姿。”

这一扒拉,锦鸡没发现,一根竹子上的红色塑料条倒引起了他的注意:“咦,这是做的什么标记?”

老田走过去一看,那竹竿上安静的已经泛旧的塑料条,让他想起了一个剪着齐耳短发,干净利落的女人,他说:“秦老师跟她的学生到过这里。”

动植物学专业毕业的张志忠自然知道秦老师是谁,刚到五一棚的时候,他就听老彭讲过植物专家秦自生在卧龙自然保护区遥远的西河区域发现大片珙桐林的故事。也听说,秦教授带着学生在五一棚做竹子调查,还听说她成功阻止了五一棚标本流失的故事。

“一个女人,带着学生,天天在这荒山野岭,跟大男人似的跋山涉水,满山转悠,也是很不容易啊!”老田感叹道:“我很佩服她!”

“我也很佩服秦教授!”张志忠说:“老田,你知道鸽子花吗?”

“当然知道,1981年的时候,不就是秦教授带着学生发现了我们卧龙的万亩珙桐林?”田致祥说:“那个时候,我还给她安排熟悉西河的向导了呢!”

本来想卖个关子的张志忠“哈哈”笑了,他怎么能忘了老田是个老卧龙,是最早在卧龙开展保护工作的人呢。

“不过,老田,你就不一定知道秦教授为什么要来找珙桐了吧?”张志忠说。

“不知道,你说来听听?”田致祥饶有兴趣。

原来,在1954年,周恩来总理赴瑞士日内瓦参加国际会议,游览苏黎世时,听导游津津有味地谈起珙桐树的来历,才知道这生长在一千多万年前的珍稀树种,其模式标本产地在中国四川。他问身边的人,结果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回国后,周总理立即指示有关人员进行专门研究和栽植。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秦教授开始了研究珙桐树的历程。1981年,听闻卧龙有珙桐树分布,秦自生教授就带着两名女研究生到十分偏僻的卧龙西河区域开展珙桐树调查。西河是一个几乎没有人到过的原始区域。男人想要去这个地方都要几经掂量,更不要说是女人。蹚过刺骨的河水,宿过冰凉的岩窝,饿过肚子,遇到过猛兽,她们在西河发现了中国原生境最大的一片珙桐树,这就是卧龙的万亩珙桐林。

从这次发现后,大熊猫密集分布的卧龙更是吸引了她的目光。当她接受到卧龙调查和开展大熊猫主食竹研究的课题后,激动得睡不着觉。

危机四伏的野外

1982年,已经五十岁的秦自生同动物学家夏勒、植物学家朱利恩、大熊猫繁育专家克莱曼,以及中方专家胡锦矗、朱靖、潘文石等同时到卧龙,分别开展大熊猫野外行为观测、大熊猫繁殖和大熊猫主食竹子的研究。从低海拔到高海拔,从河谷到山脊,一百多种竹类没让她失望。在这样丰富的竹类资源里,研究冷箭竹、拐棍竹等大熊猫主食竹将对研究大熊猫及其生态系统具有重要意义。为了搞好研究工作,她带着学生们在海拔2100米至3500米的垂直高度范围内,选择了两千多公顷长有竹子的区域作为调查研究对象,并按每七十至八十根竹子为一个点位建立“样方”,研究竹子的群体和个体生长情况,这样的样方有一百个。他们还给样方里的竹子系上红塑料袋,如果少了一根竹子,就追踪它的下落,直至找到残段为止,这样就能摸清大熊猫喜欢吃的竹子类型。这个工作听起来似乎挺简单的,但实际上做起来却非常难。因为这样的观察必须要频繁而细致,有些需要每天观察,而有的甚至差不多每十五分钟就要做一次记录,二十四小时不能间断。高海拔生长的多为冷箭竹,这些竹子又细又密,枝叶交缠构成密不透风的网。春雪一场接着一场地下,原本就尖细的叶子上结了冰,好似一把把锋利的剪刀,一不小心人的手上就是一道道血口子。

虽然年过半百,但长期野外工作的锻炼,加上在重庆出生长大,让秦自生爬山如她的一头短发一样简单利落。即便这样,野外的工作仍然是充满危险的。有一次,她带着学生们一起跑野外,一位同学水土不服闹起了肚子,本来是让他在营地休息,他却偷偷走在了大部队的前面,在没吃饭的情况下仍然坚持考察。秦自生担心学生犯低血糖晕倒,一路紧赶慢跑想把学生劝回营地。卧龙常年下雨,道路崎岖泥泞,布满青苔,秦自生一不小心踩滑一块松动的石头,滚落到数米高的山坡下,幸好及时抓住了一把竹根才免遭生命危险。工人们把她拉上来后,她顾不上片刻休息又赶了六十多里山路。由于自身并未引起重视,没有及时治疗,这次的意外对她的腰椎造成了严重伤害,形成了陈旧性损伤,导致她自此之后再无法久坐。

她总是尽心尽力地把毕生所学教给学生:

扒开腐殖土,看,这是竹鞭,竹鞭中间保存着的米粒大的种子,一年发一鞭,一鞭生一笋,一笋长一竹,三十多年后才能长成一大垄青翠的竹子。

指着高大的树干,看,这长满胡须的乔木是水青树,它是第三纪古老孑遗珍稀植物,非常稀有。研究被子植物就可以先研究它。

……

“秦老师的丈夫在南充的大学工作,女儿在成都上大学,经常见不到妈妈。搞野外监测工作的人啊,都造孽得很……卧龙,留下来不容易啊!”老田若有所思地说。

“总有人会留下来的。”作为下派锻炼的工作人员,张志忠不知道怎么安慰老田。

与冰雪斗争的杜鹃树

四野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两人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踩踏声和唏呼唏呼的喘气声。

突然,喳喳喳的折断声响起,把张志忠吓了一跳:“这是什么大型动物?”

“树倒了,不要怕!这是冷杉树枝被大雪压断了,离这儿还远呢!”田致祥边说边走。

刚刚爬上一坎,转弯没注意,老田掉进了一个雪坑里。张志忠把他拉起来,帮他拍打身上的雪渣,开玩笑地说:“你比演杂技的魔术师会变,转眼变成北极熊了,真有趣!”

老田乐呵呵地笑着,好像这种事情很稀松平常。

天气虽然冷,但活动着还能驱寒。看着田致祥冻得红红的鼻子,张志忠真担心把老田给冻坏了。

田致祥不以为然:“这没什么,习惯了。往后走,天气会越来越冷。”

那这些树不都得冻死?张志忠指着路边的杜鹃树,说:“老田,你看那些叶子都变形了,是不是快冻死了?”

田致祥说,这叫“适应”。在这严冬季节,杜鹃的叶子,每天随着气温的增高降低不断地变化。早晨,杜鹃叶如果卷成笔杆状,不需看温度表,便知是-14℃至-15℃之间;如果卷成街上卖的“葱卷”状,准是-7℃至-8℃之间;如是平整状,定是0℃左右。你没见那大杉树的针叶到了秋天之后,便由墨绿色变成橄榄色,这是大杉树的针叶表面分泌一层蜡质,好似人穿上一件皮夹克抵御严寒……

中国大熊猫保护研究中心供图

(内容来源:《大熊猫的春天》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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