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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大地一样辽阔长久的痛苦

西安晚报 2020-04-18 02:04 大字

◎刘文飞

关于《生活与命运》有一句最有力的评价,也是中国的出版者最愿意听到的一句话,就是“《生活和命运》是二十世纪的《战争与和平》”。“战争”与“和平”是整个人类生活仅有的两种状态,不是打仗,就是和平。过完日子打仗,打完仗再过日子。“生活”与“命运”也是一样,也具有非常高度的概括性。生活是个体的,命运是你在生活中遇到了什么,是高度抽象化、概括化的题目。《生活与命运》《战争与和平》这种书名本身就具有非常强烈的史诗意味,我想在这两部作品之后,作家已经很难找到更好的长篇史诗的名字。

把这两部作品放在一起,确实有太多可比的地方。首先,题目本身都是很史诗化的;其次,都是以现实主义手法写一场战争。《战争与和平》写的是1812年反拿破仑的战争。《生活与命运》写的是1942年苏联人反对希特勒的战争。在苏联历史上,只有两次战争前面是加上两个限定词的,一个是“伟大的”,一个是“卫国的”。这两次战争都被称作“伟大的卫国战争”。两部作品分别以这两次战争为对象,结构和写法很相近,都是现实主义的手法,都是全景的,从前线写到后方,从家庭写到个人,来回交织的。人物也很多,《战争与和平》有八百多个人,《生活与命运》也有五百多个人物。这个作品主要是写的一个家族,《战争与和平》写的是四大家族。《生活与命运》主要写了一个家族,写了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一个主线索下有四个分线索,可以来回交叉。

说到两部作品不一样的地方,我觉得是在基调上。《战争与和平》是弘扬俄罗斯民族精神的颂歌,是很正面的史诗;《生活与命运》主要是悲剧的史诗。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调性上的差异,我们当然可以找出很多原因。托尔斯泰写《战争与和平》的时候是三十多岁的壮年,按现在的标准来看是青年。格罗斯曼写《生活与命运》的时候是五六十岁,实际是他最后一部作品。而《战争与和平》是托尔斯泰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长篇小说。在不同的年龄段,人写出来的东西是不一样的。

另外,格罗斯曼写的是比较近的历史,对刚刚过去的现实必然带有反思和审视。托尔斯泰写《战争与和平》时,那场卫国战争已经过去几十年,对它的正面评价几乎已成历史定论,无需他对战争的正义、战争中人的是非善恶再做评价,他的任务比格罗斯曼要轻松一些。

我们知道格罗斯曼是一个犹太人,我们也知道他在苏联时期是很有名的作家,在卫国战争的时候做过随军记者。这部小说写的是斯大林格勒战役。我看到俄国的材料上有一句话,说格罗斯曼“是为数不多的几个随军记者,从斯大林格勒围困战的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他一直是一个目击者。”这个是很厉害的。也就是说他小说中写到的这场战争,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他一直在那个地方。大家不要忽视这一点。他写战争,所有的一切是他自己眼睛看到的,这一点跟托尔斯泰不一样。托尔斯泰写的战争是历史,而格罗斯曼写的是他自己亲历的。

人在极端的情况下依然面临选择。人有选择的余地。书中一个非常感人的形象,她是一个医生,德国人把犹太人都抓起来送到灭绝营,说谁是医生谁就出列,这些人是不杀的。索菲亚从未做过母亲,她看一路上照顾的一个小男孩要进毒气室,因为她觉得必须要有一个人陪着他一块儿死。当毒气慢慢渗出来的时候,她自言自语地说:“我做妈妈了。”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母子之爱。她也可以选择不进毒气室。她为了做一次妈妈,选择进了这个地方,而不去给纳粹做医生。我想这可能是这本书的主题,就是道德拷问。

相比而言,我无疑更喜欢《生活与命运》,而不是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我是说我个人的趣味,而不是文学史的地位。如果让我归纳它的总体风格,我觉得就是抒情的悲剧的史诗。抒情和悲剧的东西在这里结合起来。一说到史诗,一定要有思想性和深刻性,这样的内容在书中非常多。在这些段落中,我们既能感觉到它的悲剧性,也能感觉到它的抒情性,也能感觉到它的史诗性。比如这几句:“大地是辽阔的,大地上的森林看去也是无边无际的,其实既能看到森林的头,又能看到森林的尾,可大地是无穷无尽的。像大地一样辽阔、一样长久的,是痛苦。”这是诗人的句子。所以我们为什么说它是史诗?就是历史加诗歌,它给你这样的厚重感,又很抒情,又很悲壮,关于个体和宇宙的联系,善和恶、是和非的悖论,格罗斯曼都写得非常到位。

小说中的一个主人公柳德米拉不知道儿子托里亚已经战死,她去探望的时候,儿子已经埋到了坟地里了。她在坟头上待了一夜的时间,这是小说中最精彩的段落之一。格罗斯曼写这段的时候,无疑是把他自己的母亲带进去了,他母亲是被纳粹杀掉的。他一直对母亲的死特别愧疚,德军入侵的时候没有把她带出来,《生活与命运》这本书就是他献给母亲的。“在母亲的绝望中出现的那个世界,一时间冲破现实的桎梏、要取代现实的那个世界,又不见了。她的绝望好像变成了上帝,让儿子从坟墓里站起来,让空中布满新的星星。在过去的这几分钟里,世界上只有托里亚活着,其余的一切都有赖于他。但是,母亲的强大力量不能长久地使大量的人群、大海、道路、土地和城市服从死去的托里亚。”《生活与命运》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作品,但格罗斯曼经常用现代派的手法,就像现代派诗歌。斯大林格勒(现在的伏尔加格勒)有一个纪念群雕,是世界上最大的室外雕塑《祖国母亲在召唤》,群雕上刻了一行字,钱德勒说没有人知道是格罗斯曼写的。这行字源于他当时写的战场报道:“钢铁的风向他们的脸上吹去,他们依然往前走,德国人感到恐惧,这样的人是活的士兵,还是死人?”这样一句话被标在雕塑入口的地方。

这本书的译者力冈是我的大学老师,俄罗斯文学他最喜欢的两种风格,一个是带有悲剧感,一个是带有抒情性。译者序言写得非常短,他提到,跟他翻译的《日瓦戈医生》相比,就深刻性来说,他认为这部作品厚重得多。在最后他写道,这部作品和《静静的顿河》是他个人最喜欢的作品。其实悲剧性和抒情性结合得最好的,在俄语文学史上有可能就是这两部作品。把这两者结合起来翻译的话,我想中国的翻译家中间到目前为止没有人可以超过他。

《生活与命运》,[俄]瓦西里·格罗斯曼/著,力冈/译,四川人民出版社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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