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花黄里寻乡音
□黄永俊
多年前的一个夜晚，父亲、母亲同本家侄儿签订了简单的老宅的卖房协议，我便以为从此以后远离了泥泞的小路、宁静的院落和村庄夜晚的静寂。我们一家搬到离老家不远的镇上，两套两室一厅的福利房，对门，加起来160多平米，挺宽敞的。为了这160多平米，我家必须卖掉那大概三、四百平米的老宅来弥补购房费和装修费。虽然卖掉老宅的钱少得可怜，但我的职业，我的收入决定我这么小气，决定了我的格局，我家需要当时看起来还算比较丰厚的一笔钱。温暖的吊灯、48寸康佳彩电、柔软的天子沙发……
然而，就在我们开始了另一番生活时，那个我以为远离了的老家、因为长期泥泞烂路而有些厌烦的村庄也开始了另一番景象。新农村建设令老家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颠簸的机耕道变成宽敞的水泥路，泥泞的小路消失不见，现在汽车可以开到每家每户的大门前，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家家户户都是漂亮的楼房或瓦房，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如今，人们喜欢到乡下去，呼吸乡村气息，品尝农家味道，早知道这样，我们何必那样大费周折。
又一个十来年前的雨夜，确切地说是小雨黄昏的时候，我又搬家了，搬到了名字听起来有些气派的“皇家花苑”。那晚的柳州路有点冷清，街灯也没有现在这么亮。虽然下着雨，虽然并没有开市，但我依然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撑着雨伞，和妻子、儿子从柳州路走到桂花街，到汉口路，到南街国球馆，陪儿子打了一个多小时的乒乓球，体验了一把城里人时尚的夜生活。为了这个时尚，我又卖掉了一套福利房，其目的不言而喻。在我以为的时尚变得平淡无味的时候，从前居住的小镇却一屋难求了。据最新消息，买我的福利房的那家人，在镇上修了门面房，又卖掉了我的福利房，价格是当初的两倍多。唯有慨叹了。
人们常常说人往高处走，而我以为，如此这般的折腾，不过是为了选择自己喜欢、适合、满意的地方罢了。
老宅卖了、福利房卖了，但有些记忆却是卖不掉的。比如说老宅里外的桔子树、万年青、桂树、板栗树、竹林、菜园……比如说福利房里单独的书房、可以当麻将桌的餐桌、可以看到无边乡村田园风光的阳台……往事并不如烟，但往事只能回味。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亲炒菜我烧火，那时候是柴灶，火小了，不来气，要炒很久，火大了，容易炒糊。结果，十来岁的我把火烧大了，菜炒糊了，被父亲训斥了一番，一气之下，爬到了屋后的板栗树上，让他们找不着，还久久不回家。小孩子的心性在高高的板栗树上表露无遗，就在那时，我看到成块的麦田，锦缎一样的菜花。平日里，在麦地、菜花地里来来去去上学、放学，倒不觉得有多美，但在板栗树上换一个角度，才觉得自己一直在画中走。这样的感觉很多次出现在小学、中学的作文里，绿波荡漾、金黄流淌，多少次入梦来。
无独有偶，第一次搬家后，在福利房阳台上的三、四月，也能够看到前面所说的无边乡村田园风光。福利房邻近乡村，周围被菜花、小麦包围。家住四楼，下班了，在阳台上泡一杯清茶，看夕阳爬上村落，看暮云亦卷亦舒，看风吹麦浪，看“菜籽发发灰房”。我们这个镇，有很多人的祖辈是“湖广填四川”来的，湖广话让一些普通话的发音变了，H、F不分了，“菜籽发发灰房”的意思其实是菜籽花花非黄，油菜花非常黄的意思。只可惜，这挺有诗意的“菜籽发发灰房”已变成遥远的记忆了。有时候，我会像玩味“我的意思就是意思意思”、“你方便的时候请你吃顿饭”等语言一样，去玩味“菜籽发发灰房”，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菜花立刻闪现，或许有些记忆已经长到骨子里去了。
其实，“菜籽发发灰房”的背后也略微有点悲凉的意味。大家都知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以前农村用菜油炒菜，柴灶膛里用的柴火不正是油菜杆子吗？然而，油菜带给我们更多的是美好，大鱼大肉吃腻了，来盘可口的蒜蓉菜头，钢筋丛林呆久了，去高坪赏一赏美妙的菜花美景。“菜籽发发灰房”是怡人心境的，谁会像我一样在这里无事伤怀、庸人自扰呢，更不会闹出“人面菜花相映黄”的笑话了。过去板栗树上、福利房阳台上菜花麦浪尽收眼底，现在窗外楼房林立，田园风光无处寻觅，那就去高坪菜花公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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