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篾与刹角

□兰卓

“架篾了，架篾了！”冬日暖阳下，在乡村的晒坝上，一位老乡这样一喊，很快就会聚拢一堆匠人。

篾，即用竹子划成的篾片或篾丝。在川渝方言里，架篾，即开始的意思。再简单、再复杂的竹器，匠人们最开始布局的时候，都是用划好的篾片或篾丝架起来，然后开始编织，其间不会用到一颗钉子或一寸铁丝。

南宋的四川人程公许官居刑部尚书，他在《晓晴度青城绳桥二绝句》中写到：“怒涛喷雪战鱼龙，架篾成桥袅半空。世路险夷那不有，此心安处本来同。”可见，“架篾”一词至少已有800多年的历史了。

有次我回老家目击了蔚为壮观的竹编场面。温暖的阳光下，老乡们各展技艺，堪称乡间匠人的群英会。如今，乡村的很多匠人都“走进了历史”，唯有这样的篾匠较为常见。

这样的场景为何出现在冬天？一年四季，春播秋收，而夏天是很辛苦的季节，冬天颗粒归仓了，暖阳下编竹器，大家一起聊天，好不惬意。这是乡间最闲适的聚会。

篾匠们选择在冬天编竹器，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挨不过寒冬的害虫们都冻死了，除非在风雨的侵蚀下朽掉，这个季节编的竹器不会生虫的。

在乡间，过去大家特别羡慕木匠、石匠、骟匠、裁缝等匠人，但是这些匠人带徒弟是有“讲究”的——得交学费，没有两三年是出不了道的。唯有篾匠似乎不需要拜师学艺，只要有人在编竹器，你往旁边一站，一边看他们怎么编，一边聊天，回家划好篾丝篾片也能揣摩着编出来。

在乡间，几岁的孩童都会模仿大人编竹器，男女老少，人人都是篾匠。编竹器有那么容易？自家用没有关系，但要拿去集市上卖，一般菜鸟不行。

一根根虚怀若谷的竹子，在篾匠的一道道工序之后，就编织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这是他们可以完全把握的事物，这是一场不需要竞技，但可以现场充分交流技艺、传承看似简单而密实的手艺。

各式各样的竹器，只要你用心学，都可以编织。但是，乡间仍然有专业的篾匠，他们的手艺是一般的菜鸟难以企及的，差别不在于使用的工具，而在于划篾片、篾丝的高超技艺——专业的篾匠善于打磨篾丝、篾片。正如人人都会炒菜煮饭，使用的是差不多的锅碗瓢盆，但专业厨师烹饪出来的菜品，从色香味等方面就是要比家常小炒高一个层次。

专业的篾匠编织的竹器收放自如，有棱有角，该圆润的地方圆润，而且经久耐用。菜鸟级篾匠编织的竹器，单从篾片、篾丝就可以看出它的粗糙来，竹器的刹角也显得潦草。

刹角，即收尾的意思，类似于拍影视片的杀青。

在使用过程中，很多竹器往往不是从架篾的地方开始坏的，多是从刹角处开始坏的。可见，架篾容易，刹角特别讲究，且最见篾匠的功底。

早些年，一年有几次电影放映队下乡，谁要是第一时间看到挑放映机的人进村，一定会奔走相告：“快点，快点，电影要架篾了。”于是，正在四面八方干活的人，立即呼朋引伴赶往晒坝。

这是那个年代最稀罕、最隆重、最盛大的文化娱乐项目，喊“要架篾了”的人，那声音一定很洪亮，划破长空，誓将声音印刻在很多人一生的记忆里。

后来，有了电视，一旦冗长的广告将要播完，就有人喊：“快点出来，正片要架篾了！”正片，即插播在广告、体育、娱乐等节目中的电视剧或电影。每天看完那几集，往往意犹未尽，有人叹道：“哎呀，还没有过够瘾就刹角了！”

川渝地区的人也经常说“收称”。收称，意即做生意的人当天卖完东西准备回家了，引申为结束的意思。它与“刹角”的意思差不多，但远远不及“刹角”来得铿锵生猛、干净利落，而且“刹角”饱含着经历慢工出细活中的坚韧磨砺之后的大功告成的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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