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故乡慰心安 读《我给记忆命名》■何万敏
原来,“源头”的水是这样变化的。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经验。
最初的源头水,其实是安静无声的,而且藏在深谷之中,你根本无从发现它的存在。
今天的路程是很曲折。原来并不是每一位住在故乡的人都能认识自己的故乡,像是下午要寻找河源的经过就是如此……
我想象的河源是在山壁上有泉水涌出。但是,原来源头是在下陷的谷地地面!
就在地面上微湿之处,近看只见到有水不断从地面上渗出来,在湿地下端逐渐形成一汪浅浅的水洼……再流过十几公尺就成为一条浅浅的溪流……
可是溪水好冰啊!脚底的沙好像冻结的冰块,唯我心炽热,踏进河源的那瞬间仿佛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幸福感紧紧抱住了,泪水突然盈眶。想到妈妈,想到姥姥,这是真的回到家乡了吗?
上面的文字,摘抄自席慕蓉1989年9月6日写于克什克腾旗的日记。这一年,她回到家乡内蒙古。故乡之行带给她强烈的兴奋感和归属感,游牧文明对她具有的无限牵引力和吸附力,就此坐实。2019年,她以新书《我给记忆命名》深情回望自己回乡前后的向往和依托。
曾经引发文坛“席慕蓉现象”的著名诗人席慕蓉,她的祖籍在内蒙古察哈尔盟明安旗,父母皆为蒙古族。她1943年出生于四川,童年在香港度过,成长在中国台湾地区。多地的辗转奔波与文化比较,使得这个蒙古族名叫穆伦·席连勃的多情人儿,在与故乡相认与相识之后,常常把“内蒙古”和“蒙古族”这个永恒的话题挂在嘴边、写到纸上,以“一个人承受了一个故乡”。
故乡,对于凡夫俗子来说,或是出走逃离的地方,或是叶落归根的地方。而对于许多写作者来说,故乡又或是心灵寄寓的地方,铺垫精神底色的地方,滋养创作神奇的地方。看文学作品可以发现,只有在故乡,才能更加理解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只有在故乡,才能够厘清蛛丝马迹与天地万物的微妙联系、放任想象与深邃洞察的密切联系。那么,我们又能否猜测,那些人生奇异的遭逢,以及用来解释命运的环节和答案,终归还是故乡?
至少在席慕蓉的内心深处,故乡给予她的冲击和力量,固执而又顽强。“诱惑怎么那么多”,构思油画的间隙诱惑她的仍是阿鲁科尔沁、林丹可汗的白城;诗人告别青春时期得心应手的爱情温馨,更愿意叙述思忖“如果牧民把他最后的一匹马卖了,那么,马鞭要丢在这个过程上哪一处角落才好”;她不停地行走在蒙古高原,追问身体里有没有可能,有一处“近乎实质与记忆之间的故乡”在跟随着人们存活?寻找到的答案是,我们一直错认了“乡愁”,科学家的加持,可以证明乡愁不只是一种情绪、一种心理上的感性反应,“它与生理上的结构牵连更深”。因为对于故乡的确认,她的散文拥有了“更深层也更现代性的命题”。席慕蓉试图用呕心沥血般的文字来重构故乡,无意创造了自己的新境界。她感慨“文化和血缘真是很奇妙”,蒙古族人与生俱来的淳朴、善良、多情、敦厚、坚韧、英勇的品格,浸润在字里行间,才华随着诗歌、散文、绘画绵延迭出的新作散发光彩。
与席慕蓉之前的散文集不同,《我给记忆命名》的文字有一种“互文性”,即用日记、书信、散文,包括近40幅图片,相互勾连、印证与叙事,呈现这一个“原乡”。仔细阅读大量的日记,从看似简单而自然的文字里,读者可以真实感受到作家灵魂深处对于“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充满爱恋的深情和深入骨髓的乡愁,可以看到缺乏惊心动魄表象下的复杂情感与思想深刻。不妨把具有“文献性”价值的文字,视为作家精神的自传——爬梳生命中高蹈或者忧愁的岁月,以及寻常日子心理起伏的脉络;自在地娓娓道来文艺创作的态度,故乡安居于心境之后投下的历史身影。文字优雅洗练的风格,则有诗歌时代纯净情感的延续,并且衍伸达至历经人生风尘、沐浴精神洗礼之后的从容凝结。
席慕蓉用自己的方式深情拥抱故乡。她忠实于草原的情感,牧民的情感,接受丰润滋养的同时倍加珍视人类永恒的价值。她如候鸟迁徙一般不停地从宝岛台湾回到辽阔的大草原,激越却又冷静地面对历史过往,感性领享蔚蓝天空与璀璨星河的自由,却又理性处理现实生活的艰辛跋涉与悲欣交集,显然并不是一件比写出好诗更容易的事。如是意义上,我敬佩即将76岁的席慕蓉还能够像自己在书中写到的留在越南的蒙古马一样,年复一年迎着北风走向记忆里永远泛着绿色光彩的草原,走向生命“源头”的地方,去寻索一种模糊的讯息,获得象征蓬勃生命力的启示,并迎接人生安宁平和的美好时光。
早在1979年,《七里香》的诗意已有对故乡的缱绻:
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
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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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四川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