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卡车司机
二重“三八班”合影，前排左二为赵晓霞。
□方兰
在某别墅湾的一处小二楼，她早早就坐沙发上等着我们了，一头白发蓬松而齐整。饱经风霜的脸上，一双眼睛依稀能辨出年轻时的秀美与神采。这是一个普通的老太太，也是不普通的老太太，一个开得了卡车上得了厅堂，斗得了歹徒带得了娃的女汉子。赵晓霞，1944年生，祖籍唐山。1965年响应“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号召奔赴四川，光荣地成为了二重厂的第一位女卡车司机。
那时候年仅20岁的赵晓霞搭着俩乌黑的长辫子，满脸的光荣和激情，一双漂亮的眼睛白昼里也能看出星星，和五十多个姑娘小伙儿一溜儿围坐在大客车上，浩浩荡荡一路高歌从河北奔向四川奔向德阳。“哪里有困难，哪里有我们，赤胆忠心为人民，不怕千难万险……”回忆着过往，赵姨眼睛发亮，望着客厅墙上那幅大红鲜艳的牡丹图，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我们年轻人有颗火热的心》。秧歌儿一样的节奏，火热激昂的曲调，我似乎嗅到了当年空气中那些哔哔啵啵燃烧的干劲。
没错，开辟新天地的建设激情让年轻的她每个毛孔都沸腾着使不完的劲，1米64才80多斤的小丫头，因所学的汽修专业被分到清一色男司机的运输班，每天甩着个解放牌大卡车的盘子，顶着一头剪短的“小男式”和几个大老爷们儿省内省外上天入地跑进跑出。
一般出去三个车，一车能装四吨木材等等，随身携带小水壶及简单的换洗衣物，随时待命，经常昼夜连轴转，不管路有多烂。出差吃饭的空当还主动包了同行男司机们衣服的洗洗晒晒。记得有次她一个人去罗江送化肥，那是个酷热难当的中午，没有一丝风也不见一个人，太阳烈得似乎一抬头整个人就要被化掉。小赵正颠簸在机耕道上，忽闻车后一声炮炸的巨响，车身不听使唤地剧烈晃荡，震得她七荤八素的同时车下一股浓尘腾起。
幸得那时车速不快，加之她反应灵敏奋力几打方向盘，才不致使爆胎的汽车脱手山道。怎么办？叫天不应唤地不灵的那个时空。有时候人的潜能是无限的，尤其是女人。这话此刻我信了！那可是解放牌大卡车啊，大轮胎离地面都有三四十公分高。76岁的赵阿姨讲到这事，记忆犹新，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跺脚扬手地给我们示范她一个人换轮胎的过程。找出千斤顶和工具，把破轮胎的螺栓一个个拧下来，再踩上轮胎把自己挂在圆弧形的窄窄的护板上，勾腰低头一手掌住车身一手拿家伙，在稳如泰山的轮胎内侧四面使尽吃奶的力气哐哐哐……脸上的汗珠豆大如雨，随着她的敲打撬动，密密如坐滑梯的孩子接二连三梭下来，滑入脖颈，蹦落四方。待到她扯下破轮换上新胎时，整个人活脱脱被烈日和汗水腌成一落汤鸡了。
作为一个出差是半个家的女司机，类似的辛苦和狼狈数不胜数倒还无甚大碍，还遭遇过劫道等危险。有次跑长途西安，到广元朝天大尖山内时正值凌晨两点，黑黢黢的盘山道上他们屏息凝神小心着拐弯错道，不幸遭遇了一伙歹徒持刀抢劫，其中一贼手电一晃看见了女司机小赵，凑过去眼睛贼溜溜邪乎乎地上下打量着她，晓霞浑身都僵了，只有心在嗓子眼扑腾，她强忍恐惧，以一种“你敢上前一步，我就与你同归于尽”的眼神剜着对方。危急关头，俩男同事舍身挺出大吼：王八羔子！站住！车上的红薯秧子你们尽管拿去，敢动她一下试试！震退了欲行不轨的歹徒。
其中一个后来成为了赵阿姨的老伴韦叔。俩人琴瑟和鸣，工作不误，娃也要带。记得那时都有老二了，赵妈妈带着俩女儿回唐山老家探亲中，临时接到任务，通知她顺道北京把一辆“北京130”的新车开回来。工作为重，带着孩子，赵妈妈提前返程。途经河南商丘时内急，就把车停好下来上个厕所，没注意手刹，结果俩皮孩子把车捣开了！“妈妈，车动了！车动了！”听到孩子呼叫，那个吓！赵妈妈提上裤头就冲出厕所箭一般射向驾驶室……
大冬天的，冷汗浸了一背。这一急竟然迷路了，没有地图没有GPS，打了好多个转，油即将耗尽之时，终于发现同行的车辆一直在前面慢慢等着她呢！俩孩子冻得瑟瑟发抖，而她自己更像蹲了大牢的样几乎都站不住了，同事们给孩子裹上军大衣那时，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小时候被冻的样儿，眼泪簌簌而落。
“这辈子啊，啥活儿我都干过，”赵阿姨知足而自豪地笑：“可都难不倒我，人称万金油呢！要说印象最深的嘛，”赵阿姨沉浸在了回忆中：“那还是我的三八班……”
虽时已金秋，但放眼望去，宽敞的小二楼外树木繁盛，绿意不减。
1975年，厂里招了一批女司机，成立了赵晓霞为班长的三八（运输）班。晓霞做起事来干净利落，带起人来照样不含糊，因其工作总是率先垂范，又爱唱爱笑善解人意，很快便与班上的13个姑娘打成一片，生生把“女人堆里是非多”的八卦图扭转成没有班长只有大姐的姐妹情深画卷。这还不算啥，有一次厂里举办各工种技术表演大赛，整齐着装的三八运输班姑娘经她调教得英姿勃发妩媚帅气，一亮相即迷得男同事们个个眼睛都绿了。她们扬着自信的笑容踏上各自的解放牌大卡车，在规定的道路线上启动，钻杆，倒退……啧啧！那风景，分明就是一首炉火纯青的“女卡车司机之歌”啊！最终三八班喜夺冠军，厂长亲自颁奖。
后来，三八班取消后，赵晓霞被调到厂部办公室、厂法庭等岗位。但调不走的是她已融进血液里的利落劲，是她从当年踏上大客车起就“一心只想着好好干”的奉献与无怨无悔。是啊，如今赵姨虽因帕金森病而致走路颤颤巍巍，但她精气神不抖，做起事来毫不拖泥带水，我们问她要当年的照片，即拿起手机熟练地打开微信群聊页面，就在曾经的三八班群组吆喝了……
我看着她，发现她就像一辆车，风风雨雨驶过万水千山，却从来没忘记过自己为什么出发。对她而言，道路千万条，初心第一条，那就是一腔赤诚，带着同甘共苦的姐妹们，和孩子们，握住她这尊骄傲的“方向盘”不离不弃砥砺前行。她用一个普通三线人平凡的一生，在我们复兴事业需要的精神图谱中描绘出不可或缺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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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四川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