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记溪亭日暮

路嘉

从那一刻开始，我看到了日暮，却再也捡不起它。

有了吃完晚饭去操场跑步的爱好，还未成习惯，换上棉质的柔软布料，用发圈把头发绑起来，任意什么形状。一呼一吸，整天的烦恼都扇动着翅膀飞离了我的肩头。

操场口有个小小的房间，十几平米，人头攒动，忍不住多看几眼。有沉静的影子，是几个大人在一言一语地交谈；有几个躁动的黑影，是小孩子在嬉闹玩耍；有一面墙在昏暗的灯光里拉住了我的目光，奖状排列得很整齐，像精彩的电影片段，面前的影像开始摇曳恍惚，时间的手拂过，将它变成一幅擦糊的画。

记忆里也有过这样一面墙，贴满了奖状和稚嫩的图画，成长的痕迹一目了然。如果不是那个周末和父母去老房子放杂物的小屋整理荒废的书籍和废品，我可能真的要淡忘我生活了十多年的老房子。老房子很大、很明亮，客厅每天都可以收获晒得香喷喷的被子，从我的房间到父母的房间需要直走左拐，到厨房直走右拐，小时候怕雷声，每次打雷我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摸黑跑到父母的房间，敏捷灵活地钻进妈妈怀里。在那里我还有一张完完全全属于我的小书桌，只是它如今缩在杂物间的小角落里，眼眶是凹陷的，神情是螳螂一样跳跃的，木质清香变成了干燥的味道。陪伴了我十多年的书桌上被我用笔尖镌刻了密密麻麻的沟壑，大多是貌美年轻女孩儿的脸，当我赋予了每一个女孩儿独一无二的故事，她们的一生就成了注定，娇艳且衰败地盛开在这块斑驳的木头上，美满、潦草。我匆匆来不及告别的童年，任我拿起画笔如何热切，却再也画不出一个女孩儿，写不出一个故事。

搬家后新房子的舒适漂亮让我很久没有再想起老房子，着手准备出租房子前，和父母回去打扫，才发现包容我成长的乐园原来并没有那么宽敞，小时候骑着自行车转圈的客厅，如今几步就走完了每个角落，每次妈妈蒸馒头就会雾气缭绕像仙境一样的厨房，只剩灶台，落了灰。妈妈走过来拿起了最后一块能带走的东西，是个白净的案板，“这个案板是去年人送的自己做的，带上，挺好用的，外面难买到这样的。”想起了什么，翻身跑进我住的小房间，直奔最里面的小角落，空荡荡了，堆满积木和洋娃娃的小小城堡变成了一个最普通、会有小虫安家落户的角落。电脑一直是摆在父母房间的，小时候每次偷玩电脑时总是一心三用的，颇有几分特务风范，熟悉的脚步响起时迅速关了电脑冲回自己的房间拿起一本书跟爸妈打声招呼“你们回来了啊！”

沉甸甸的回忆一回头发现已经是个空房了，听人说长时间无人居住的房子是会散了人气，有了回声的，用双手在嘴边支成一个喇叭状，一声声呐喊，老房子一声声回应……

钥匙在最后一捧雪融化之前交给了一个说话温和的四川男人，从爸爸口中听说是一家三口，房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很是爱惜，而我像是为姑娘寻得了好归宿一样，眼里泛起了几分不舍的柔情。

曾以为这会是永远属于我的老房子，哪怕它租给年轻夫妇，租给创业青年，租给一家三口，他们通通不过是个外来客。可那天，我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老房子拉着纱帘的窗，心里的那些美丽说辞搭建起的理想国就轰然坍塌了，它已经年迈的认不出我了，新主人为他换上了新的窗帘，窗外晾衣绳上几件花花绿绿的衣服很稀松地随风飘扬，只记得原来晾衣绳是要被爸爸挂得拥挤的。

屋内响起小孩稚嫩的童声：“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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