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郑峰
那年的春节是在地球那边的美国夏威夷过的。
居处是临海的一家酒店。此时的故国家乡,正是天寒地冻雪花飘舞的严冬,而这里却是短衫游泳的盛夏。实际上,这里的气候与中国的三亚同在北纬18度,常年只有一个季节——夏天。不过这里的夏天不像海南三亚那么热,常年的平均温度也比三亚低了些。怪不得人们都喜欢这里,把它比作养老胜地。连侨居美国多年的传奇人物张学良和赵四小姐,也迷恋这里的美景,晚年定居于此,死后就长眠在一处常年青草鲜花茂盛的公墓里。
按说,在这样一个世界著名风景胜地,应当尽享异国风光了。可是,我却莫名其妙地罹上了“怀乡病”。特别是,当月白风清的夜晚,一轮明月升在湛蓝的天空,忽然就想起了鲁迅在《故乡》里写海边西瓜地的那段,想起了故乡齐鲁大地上那些明月高悬的夜晚……心中竟然洋溢着一坛古老的怀乡酒,一首千古撩人心扉的老诗:“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出现了那位二十四岁便离开故乡四川,从此书剑随身浪迹天涯,漂泊了一生的游子——李白。
“月出峨眉照沧海,与人万里长相随。”“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他一定终生都在思念故乡。如果他有我今天的条件,可以出行到美利坚海滨,一定会将倾注着浓浓思乡情的《静夜思》,龙飞凤舞地书写在星级宾馆的墙壁上。
就在这些明月千里来相照的夜晚,面对窗外灯火闪烁的大海。我悠然想起了老家那个农家小院,那些草瓦苫盖的老屋。
我家是现仍有900多口人居住的山村——鲁中地区葫芦台村里的单门独姓。我的父亲十三岁那年,他的父母、三叔(二叔下了山西)均死在了沂蒙山区一户人家的短工房里,撇下了他及我一个五岁的姑姑、一岁多一点的叔叔。在伙计们的帮助下,父亲将老人埋葬在了主人家一块山坡地,用一张破席卷了尸身,穿着平时干活时的破衣裳。后来,听父亲讲,老人死的那一夜,正是冬至的夜。是上半夜咽的气,需明了天才能去惊动主家和伙计们。他觉得那一夜特别长,一生都忘不了。
草草埋葬了老人后,善心的伙计们帮助父亲打了打谱,出了这样一个主意:你现在只有十三岁,干不了重活,只有去投靠葫芦台村的姑姑家；五岁的姑姑送给山北一位远房亲戚家,作了童养媳；而一周岁多的小叔叔,送给了一位当地王姓人家。人亡家破,就这样,一家人因老人的死去立时就各奔东西了。
听父亲说,他最舍不得的是还在吃奶的小叔叔。亲手将他送到那家人的手中后,父亲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哭着说:“好人家,行行好,好生对待俺兄弟!”离开的路上,他曾三次返回,想把弟弟要回来,可是一想,自己还要去投奔亲戚,要回来又怎么养活他啊……
后来,我的这位叔长大了,正遇上了抗日战争,他成了七个村的“抗日联防大队长”,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父亲那时已经是正规的八路军鲁中三支队的一位连长,专门去他家看了看,留下了几块铜元,没有暴露身份,只是揭开盖着叔叔脸的白布,深情端详了下,印在了脑子里。
父亲在葫芦台的姑家,刘姓。家有几亩山岭薄地,有一位精明强干的二叔当家,日子过得虽然紧巴,却也吃穿有着落。正当他们没白倒黑地想把日子过好的时候,日本人发动了侵华战争,这片本来宁静的山乡,一下子来了日本兵,变得鸡犬不宁了。不久,几个鬼子和七八个汉奸兵,从背面的山头追杀几位抗日八路,在枪战中,将正在地里干活的当家人二叔打死了。在国难家仇中,18岁的父亲毅然离家,参加了淄河流域的抗日队伍,成了一名抗日军人。
当时日本侵华军的一处大本营,就设在现在的淄川城东的洪山镇,如今的淄博矿务局院内。不少两三层的日式办公楼,现今仍然在使用,纪录和诉说着这段历史。而淄河流域的朱崖、太河,口头一带,则是八路军抗日根据地。为了便于东西两处的联系和伤病员的救助,在葫芦台村以我父亲的名义购置了一处院落,这便是后来成了我们家的老屋。
阳春三月,清明时节。我因去给父母亲上坟,又一次来到了老屋前。
这是个独立的院落,大门里边北面有三间正房,东西面各有一间配房；西面有三间正房,紧连着南面一间配房；按当地习俗,这应是个四合院布局,因父亲在时日子过得紧巴,南屋,东屋的位置始终空着,房屋没有盖起来。父亲1949年以后一生就生活在这里,我们兄弟三人也是在这里出生并生活到上中学。按照组织上的决定,他没有跟随大部队过江南下,而是留在了江北,带领一个连接管了当时的益都火车站。父亲担任副站长(正站长空缺),主持全面工作。主要任务是负责保卫南下物资,保证铁路安全畅通。后来,他因病回到了这个老宅院定居,在土改、互助组、合作化、人民公社化中,被村民选为村上的主要负责人,与父老乡亲们一起,享受着在自家土地上耕耘播撒、养儿育女的农家生活,直到八十岁老去。
春雨杏花满清明,追思犹怨水烟轻。
如今,父母都已西去,这座父辈们留下的老宅院,记录着一段百年人间沧桑。父母虽然一辈子操劳在这片故乡的土地上,却只能解决温饱,无力修建宅院房屋。我们弟兄三人,将旧屋旧顶更换,将麦秸草顶,换成了瓦顶,更耐风吹雨打。
石墙依旧,院落依旧。三弟新植银杏数株,几年间已成葳蕤大树,也给这农村老宅培添了不少生机和活力。
老屋,正静静地安享着故园山乡的清新空气,静静地记述和诉说着那些过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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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四川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