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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巢 □林佐成

达州晚报 2019-04-03 10:43 大字

“砍脑壳的!”刘玉英顿时怒气冲冲,她顺手抄起门后的竹条,向花猪挥去。花猪受到惊吓,四下逃窜,一时间,鸡们因惊恐发出的咯咯咯的尖叫声,铁锅铁罐碰在地上发出的叮当声,长凳短凳倒地发出的噼啪声,此起彼伏。

“你个发瘟的!”刘玉英气得狠狠一跺脚。

花猪跑累了,躲进大灶后的空隙,哼哼地喘着粗气。刘玉英瞅准机会,轻手轻脚搁下竹条,弯腰将鸡们一个个撵进圈,关紧。她踮着脚尖跑向房门,把门扣好。她真担心,花猪受到惊吓钻进房屋,将那些坛坛罐罐撞烂。待一切就绪,她从门后找出一截前半段被砸烂的竹竿,靠近大灶,高高扬起,然后使劲晃动。花猪听见竹条嚯嚯嚯的声响,吓得嚎嚎直叫。它一下窜进偏厦,从地上一跃而起,越过圈门,只听啪的一响,好半天,才又听到猪的哼哼声,想来摔得不轻。

刘玉英终于松了口气,她扔了竹竿,立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

下午的劳动已累得够呛,加上猪的一番折腾,整个身子骨便如散了架,她一屁股坐在矮凳上,再也不想动弹。

到底饥肠辘辘,她懒洋洋站起身去提土灶上的铁罐,想将就着中午的剩饭热一热,权且充饥。到了土灶边,罐子不见了。她皱着眉四下张望,铁罐已摔在灶坑旁,破成两大块。她蹲下身子,罐里哪有米饭。“遭天煞的瘟猪!”她诅咒了一句,眼泪不知怎么出来了。她拾起破铁罐扔进墙角,用棍棒将前门抵严实,脸也不洗饭也不吃,拿了菜刀往枕头下一放,身子往床上一躺,在猪的阵阵哀嚎中,入了梦乡。

十多年前,刘玉英从遥远的猪脑山嫁过来,艳丽得如一朵盛开的鲜花。那顾盼生辉的双眸,那红苹果似的圆脸,那水蛇一样的腰肢,令大院里俏丽的媳妇,黯然失色。

一个如此靓丽的姑娘,竟然嫁给又矮又瘦老实巴交的外来户张贱狗,让她们怎么都觉得别扭。她们笑眯眯地打量着这个模样俊俏的媳妇,满怀狐疑地将目光投入到她那幽怨的双眼。

刘玉英读出了媳妇们眼里的内容,本能地与她们保持着一种距离,又时时缝合着这种距离。她待人随和,见了大院的,不管认识不认识,都报以浅浅一笑,然后绯红着脸点点头,算是打招呼。见了带小孩的年轻媳妇,更是亲热得不得了,她总是不失时机地从她们怀中接过小孩,揽在怀里,摸摸他们的脸蛋,捏捏他们的小手,搔搔他们的胳肢窝,让他们在她的胸前咯咯咯地笑着,蹦着,跳着,然后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掏出五颜六色的糖果,在孩子“啵”“啵”“啵”的亲吻声中,塞进他们肉嘟嘟的小手。惹得小孩见了她,都要挣脱母亲的束缚,往她怀里钻。

刘玉英喜欢孩子,刘玉英会带孩子,这是大院里媳妇们私下里一致的看法。

只是几年过去,她的肚腹依旧平坦,既不显山又不露水。好心的老太太,焦急地把她拉到一边,悄悄指点,刘玉英抿嘴一笑,红着脸,点点头,算是回答,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男人张贱狗呢,成天闷声不响地把自己绑在责任地里,对女人的不孕不育,不急不恼。

打工的热潮犹如一股旋风,将罐子村的老少爷们,一股脑儿卷向广东、福建,王家大院的爷们,也不甘示弱,他们背起蛇皮口袋,提了塑料包,踏上了南下的火车。刚过门的小媳妇,到底心欠欠的,男人们一走,她们便嚷嚷着,想追随爷们外出,看看多彩的世界。她们结伴而行,嘻嘻哈哈地拥到刘玉英家的小院。

“英姐,凭你的身材脸蛋,还愁找不到工作?只怕被那个老板看中,把你包起来!”

媳妇们将刘玉英围在地坝中央,摸着她的秀发、长臂,开心地打趣她,怂恿她。“总得有人守家吧。”刘玉英笑笑,摇摇头。媳妇们好失望,她们摇着头,怅然而归。

搁下挣钱的机会不去,偏偏死守那几亩薄土,干那不挣钱的牛马一样的重活。媳妇们又一次把目光投入到刘玉英那双幽怨的双眼。

到底有好事者,不知从哪儿打探来消息,说刘玉英不仅打过工,而且当过小姐,惹上了病,所以怀不上孩子。

刘玉英打过工,却没有做小姐。

那年,她跟随老家的姐妹到福建打工,进了一家塑料厂。拼死拼活干到年终,满心期盼老板一次性将工资算给她们,好回家过年,谁知,年关将近,老板却逃之夭夭。身无分文的姐妹们,气得呼天抢地,她们恶毒咒骂完老板,将厂里的设备砸得稀烂,然后逃到福州火车站,准备爬火车回家。在人与人的拥挤碰撞中,刘玉英和姐妹们走丢了。

从未出过远门的刘玉英待在候车室,急得如误落陷井的小野兽,四处乱撞。在他人的指点下,她躲过警察,悄悄地爬上站台。望着吐着白气呼啸而至的庞大铁龙,她突然间产生了恐惧,放弃了爬车的念头,又诚惶诚恐地回到候车室,睁着一对茫然的大眼,左顾右盼。

正期待间,一个穿着普通打工模样的中年女人,笑眯眯地靠近她,说她也是四川人,家住开江翰林坝,正准备赶车回家过年。刘玉英未出远门时,曾恍惚听别人说起过翰林坝,又见女人一脸真诚,心中的紧张开始松驰。她和女人攀谈起来,末了,红着脸提出借车费。女人稍一犹豫答应了,刘玉英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她欢欢喜喜地跟随中年女人买了车票,在夜色中懵懵懂懂上了车。

几天几夜的奔波,女人把她带到宁夏固原,将她卖给一个瘪着腮帮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此时,她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刘玉英是在哀嚎中,被瘪腮帮连推带搡,弄进一间破旧土屋的。她刚一进屋,便把身子缩在墙角,只把一双怒火燃烧的眼睛,往瘪腮帮身上剜,就像一只刚捕获的刺猬,浑身竖起一根根尖刺。瘪腮帮淫笑着靠过去,他刚想伸出手,要摸她脸蛋,刘玉英已闪电般伸出双手,抓向了瘪腮帮的老脸,吓得瘪腮帮往后猛然一退。双方一番对峙后,瘪腮帮便悻悻而出。他刚一出门,刘玉英便急切地在屋子里转着圈子,四下里寻找绳子、刀子,只求一死。然而,空荡荡的屋子,除了一架古旧的木床,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散乱的泥土,再也找不出任何东西,刘玉英一屁股坐在地上,绝望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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