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和思想的远征：读《骏翚的诗》 ◎谭光辉(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骏翚的诗》
张骏翚 著
四川美术出版社
整个社会正在加速运转，而骏翚依然以自己的节奏守护着时间。别人恨不得乘坐火箭奔向目的地，他却从目的地把邮去的自行车慢慢骑回。当诗歌意义快被消耗殆尽的时候，他却缓慢地享受着寻找意义的过程。
诗如其人，是骏翚诗歌的重要特征之一。它像纯净透明的醴泉，给人一览无余的清爽，又给人回味无穷的甘甜；像香气浓郁的美酒，看起来清澈见底，喝起来醇美稠黏。骏翚既是性情纯真的诗人，又是童心永驻的朋友。跟他交往，不要心存任何戒备，也不能多长半个心眼。他把童年的美好和青春的热情完好封存，不接受任何世故的访询。在喧闹的世界，独得一方净土，执教文苑，品酒狮山，献出美好情谊，收获妙诗一串。串起骏翚诗歌灵魂的，是一段段温暖的情感。
情感在头脑中的呈现，源于心灵对世界的叙述。叙述的每一个词语，源于主体对世界的选择。有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就有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也就有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在爱情方面，骏翚选择的是温暖、纯洁、忧伤、美好、情谊、梦想、夜晚。他选择看到各种美好的景象，看到“我”和“你”的关联，看到凄冷雨季中那把美丽的油纸伞。他思念爱人，思念美眸，思念危楼寂寞高处不胜寒。他想到柔软，想到秋天，想到寂寞窗外灵魂伤成碎片。他楼顶的花园，种满了相思草、并蒂菊，堆满了盛放自己的摇篮。长不大的孩子，在自己的世界，因为诗歌而拥有了众多的“恋人”；年轻的心灵，在温煦的冬日，因为寂寞而向往馥郁的爱恋。他渴望母爱般的温馨爱情，渴望童话般的单纯爱情，渴望橡树般平等的爱情。在他的笔下，爱情的美好，呈现出无限的可能。这些可能的背后，是一颗永远不染尘埃的心灵。骏翚的爱情诗，让我们想到了“湖畔诗社”的真，想到了汪国真的纯，想到了陶渊明的静，想到了禅宗的深。古代的风情，现代的意境，捣碎了后现代的碎片，瓦解了利禄和功名。
在日常情感方面，骏翚选择的是安静、闲适、怀念、隐逸、安宁、平和、沉思、忧郁。他体会到一棵树的幸福，去孤岗玩味大地的孤独，观察秋天的眼睛，倾听秋风的成熟。他有里尔克的敏锐，从自然脉搏里感受生命的律动，从日常生活中领悟宇宙的真谛。他有孟浩然的淡泊，寄情于山水之间，旅行于江海之上，静待于城市一角，存在于朋友之间。日常小事，常激发起诗人无限的灵感。生死大事，反而让诗人变得无比安闲。他不愿为了面具而伤害心灵，宁可吮着黑夜的乳汁静静地死去。他愿意想象一只鸟的自由，他愿意思考生老病死的美丽，他也感觉到了生命渺小、卑微、脆弱、忧烦。酒入愁肠的快感，痛苦挣扎的梦魇，天地不仁的悲哀，逝者枯骨的狂欢。诗人的忧伤，寄放于天地万物、时间空间，诗人还有什么忧伤可言？
为了找到寄放情感的地方，诗人寻遍大江南北。他用一辆破旧的洋马，驮着无限沉重的忧伤，在神州大地上四处分发。他把狮山顶上、锦江岸边堆积不了的忧郁，送到了北京西站、泰山之巅。在火把节里燃烧苦蒿，在灵岩寺里寻找光亮，在未名湖畔彳亍徘徊，在天池边上自由飞翔。瀑布教会了诗人倾听，海滩教会了诗人欢呼，高原教会了诗人轻盈，火山教会了诗人倾诉。大昭寺里送走感慨万千，外白渡桥边送走哀伤辛酸，上海地铁中送走沧桑成熟，跑马山上送走尘封灰暗。诗人送出的哀愁，把上海的夜晚变得忧伤了，把鲁迅故里搞得沉重了，把南昌滕王阁弄得孤寂了，把兰亭折腾得感伤了。名川大山，染上了诗人的忧郁，多了几分才情。骏翚的行旅诗，谈得最多的是忧伤和幸福。在诗人的眼中，忧伤和幸福相生相伴，形影不离。到底是离开忧伤乃有幸福，还是忧伤本身就是幸福，或是幸福的极致就是忧伤？诗人之心不可妄测，但我们分明可以从中感到忧伤的美丽和幸福的执着。诗人的幸福，正在这山水之间；诗人的忧伤，也在这山水之间。处处留情处处情，时时做诗时时思。就这样，行旅变成了情旅，诗歌变成了思歌。骏翚的情感和思想，都是清澈的、朦胧的、简朴的、浓郁的。骏翚的旅程和人生，都是沉重的、轻盈的、忧伤的、幸福的。
在浮华而喧嚣的时代，难得一位如此纯粹的诗人。我们要感谢诗人，是他们记录了那些曾经存在于我们内心深处的理想、感情，让我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得以重温。我们要感谢骏翚，是他唤醒了我们那麻木得快要僵死的灵魂，在人生的疲惫期再享生命的欢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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