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评/论 字有画意 画藏书风 蔡寅坤的纸上“字舞”艺术

◎彭志强（诗人）

蔡寅坤简介

蔡寅坤，字深地，号墨出，1963年生，成都人。中国当代大写意花鸟画家，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四川省美术家协会理事、成都画院专职画家。

字有画意，画藏书风。这八个字，是我对蔡寅坤大写意书画艺术的第一印象。和很多画家路子不同，蔡寅坤是以书入画，即从书法步入绘画之路，而得中国传统书法、绘画两种艺术精髓，自成蜀地一派大写意绘画名家。要探究蔡寅坤大写意绘画艺术本源，必须追寻蔡寅坤亦野亦狂的书法踪迹，他笔下的一粒粒字在宣纸上跳舞的墨迹，简言之：字舞。

将人之舞和字之舞融为一体

字舞，这个看上去很新鲜的词，其实早在晚唐音乐理论家段安节的《乐府杂录》这部书中就已出现。段安节在此书中盘点唐朝舞蹈时，诠释“字舞”，为“以舞人亚身于地，布成字也”。这种用人摆字的舞蹈在当今社会使用率也很高，比如己亥年央视春节联欢晚会节目《少林魂》中众人舞出的“福”“春”“少林”等字，就属于传承自中国古代的字舞，整齐，方正而壮观。

我说的蔡寅坤“字舞”，跟段安节论述的人为布字之舞迥异，而是书法领域的“字”的气韵，有舞蹈节奏和音乐韵律的一种随心的游走。这样的“字舞”，在中国书法史最早可追溯到东晋永和九年农历三月三日那场醉，“书圣”王羲之在兰亭雅集，酒后挥毫而成的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此帖的每一个字从点到线都在飞舞。每次临《兰亭序》，我都感觉那行云流水、潇洒俊逸的324个字如同324个绝色舞女在宣纸上舞动，它们的舞姿或瘦俊或飘逸或遒劲，俨然是字的一场盛大舞会。

把剑舞这种人剑合一的健舞（唐朝舞蹈的一种）用于书法的第一人，是 “草圣”张旭，他也是将人之舞与剑之舞熔炉为“字舞”的真正开创者和集大成者。让至情至性的张氏狂草抵达后人难以企及的草书巅峰，正是唐朝舞蹈家公孙大娘的剑器舞，给他灵感，从而开创剑舞与草书联姻的新生书法物种。张旭曾自言“见公孙氏舞剑器，而得神”。

那么，公孙大娘的剑器舞妙在哪里，神在何处？杜甫晚年在《观公孙大娘弟子舞剑器行》一诗中，形容此舞“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事实上，杜甫就因儿时围观她的舞蹈而开窍写诗，走出诗圣的人生第一步。除了“诗圣”杜甫，受益最大的人就是张旭。张旭好酒，为人狂放，泼墨性情，字变无常，早先就有“孤蓬自振、惊沙坐飞”的草书之新，后得缘观摩了公孙大娘柔中带刚的剑器舞，采其舞蹈神韵悟得草书低昂回翔之状。尤其是酒后的张旭，还有用头浸墨写字的癫狂，手舞足蹈，号呼狂走，让毛笔下极具弹性活力的笔墨线条如游龙出海，别有一番新景，让人回味无穷。至今观张旭的《草书心经》《古诗四帖》，不论是笔断意连的回翔，还是字字疾飞的放纵，皆是人字合一的妙舞，仿佛公孙大娘的曼妙舞姿和狂风大作的凌厉剑气就跃然于纸上。

观蔡寅坤泼墨，在宣纸上捉字对舞，多拙重而狂野，则与张旭狂草异曲同工，同于让字飞舞，异于不同气韵。蔡寅坤的“字舞”，犹如刀刻碑石，任凭飞沙走石，我自胸有成竹，追求墨的重与拙、字的大与豪，从字的构成到字的构图抑扬顿挫，笔飞收放自如，墨舞气韵连贯，更有残缺之美、野性之美、危险之美。这是他苦临众体之修，道法自然之道，不拘一格之法，因此字字刚健、虎虎生风，却又在线条深处含着性情与学养。他拒绝模仿前朝的飘逸，也拒绝重蹈前人的覆辙，运笔随心，落笔随性，盖章随情，总是在笔的旋转与墨的腾挪之间进入无人之境，新辟纸上的奔腾江河与险峻绝壁，宛如画出的字，轮廓分明的字，举重若轻的字。

在写意书法世界里寻美求野

“先与古人合，再与古人离。”纵观蔡寅坤的“墨迹”，可用这十个字来概括他在书法路上的破与立。

先与古人合，是他的书法童子功。从幼年跟随书法老师童韵樵学颜体苦临颜真卿的《勤礼碑》，到追随“欧体大家”王砥如练欧体得欧阳询《皇甫诞碑》《九成宫醴泉铭》之真谛，再拜师余兴公成为关门弟子取法柳公权的《玄秘塔碑》，蔡寅坤早期的书法注重“先与古人合”，汲取众体之长。尤其是来自洛阳龙门石窟的魏碑《龙门二十品》，至今仍见蔡寅坤书法传承有其中的古拙书风，方圆皆备，天然率真，沉着厚重。蔡寅坤的墨迹里虽然藏有古风，传承有多个书法家传统笔法，却又敢于打破“书法技艺的记忆”，潇洒转身“再与古人离”。蔡寅坤墨中此“破”，如同金庸武侠小说人物独孤九剑的“破剑式”，在忘掉前人的笔法之后，新立自己逗趣的书风，从而“无招胜有招”。

说到趣，就得说味。蔡寅坤墨迹里的“字舞”，给人印记是雄健不凡，狂放不羁，野味十足，就在于他的美学追求与众不同。他泼写在宣纸上的字，不是王羲之的瘦俊飘逸，不是张旭的疾风回旋，也不是苏轼的丰满流动，而更像是手执刀斧的樵夫面向峭壁砍柴时的粗豪呐喊，笔锋险峻而粗野，不拘泥于碑味、隶意与方楷，自在地走出返朴归真的野趣书法之路。看他落笔时，总是中锋出笔“欲横先竖，欲竖先横”，不按常规泼墨，不跳常见字舞，在重、拙、大、豪的字林里寻野求美，给人笔落惊风雨的直感，朴拙逗天趣的味道。而在一幅书法作品的章法布局上，蔡寅坤更是在继承传统书法的基础上去把握创新的度：大胆探索，密中求险，拙中求峻，大中寻重。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书法家敢于去打破的勇敢尝试。因为稍有不慎就容易成为当今广被质疑的“丑书”。

蔡寅坤书与画的“左右互搏”

纸的空旷，在蔡寅坤泼墨之后，像是一次次不出惊喜不罢休的开矿。如果只是在宣纸上耕耘单一的书法世界，蔡寅坤或许就只是一个蔡寅坤。当他以书入画，再以画回书，蔡寅坤就变幻出无数个蔡寅坤。他的书法，因此而无限可能的多变，在破立之间、否定与肯定之间、传承与创新之间逐步蝶变，魔术师一样不断幻生新的笔墨线条，千变万化字的各种舞蹈。

金庸笔下的黄药师有一项绝技，叫：弹指神通。蔡寅坤也有，就是他的书画“神通”，毛笔的毛弹向宣纸的墨，灌注了绘画艺术的写意而泼成的独门蔡氏书法。我理解的八字精气神：字有画意，画藏书风。甚至可以说，他的画是写出来的，他的字是画出来的。蔡寅坤这一书风的形成，离不开多个书画大家对他内心之墨的提炼与回炉再造。除了近身辅导、耳濡目染的余兴公，还有他常年阅习王铎、张瑞图、青藤、八大、何绍基、康有为、吴昌硕、蒲华、齐白石、于右任、沈曾植、石鲁、徐生翁、陶博吾等书画名家的墨宝，而熏染出的新书灵韵。

蔡寅坤书法的灵韵在于他能融会贯通所学，不践古人，自出新意，即：别出心裁的创造和自我意趣的书写。从起笔的信手遣兴，到落笔的信手拈来，遨游于法度之外的法，创新于道法自然的道，产生于有声有色的味，他的书法变得多面，既有铁钩银划、笔笔见力、剑拔弩张的霸气，也有拙中见灵、举重若轻、蛟龙戏海的舞韵。

金庸笔下还有一个可爱的“老顽童”叫周伯通，他的“左右互搏”功夫，让树生风起舞，令人拍案叫绝。蔡寅坤的书法、绘画，显然就是另一个“厚重朴拙，左右互搏”，相互取长补短，这是他的书画艺术另一个鲜明特色。特别是他的字的构图，不论是独立的书法作品，还是画上的书法落款，皆有舞蹈之美和音乐之韵，满字落于纸上，就是一群字舞。其中，点似石舞，横竖如刀舞，撇捺像踢踏舞，中锋出笔仿佛是唐朝的胡旋舞，侧锋出笔好比当代的芭蕾舞，偏锋出笔堪称迷人的探戈舞……如果发现这些带有一个人性情意趣符号的字，便是蔡寅坤的墨宝。

蔡寅坤的字舞，在我的脑海里总是凝聚这样一个情景：风吹风铃，叮当作响，放眼望去，群山陡峭……字，紧张如疾飞的鸟，在天地之间刀剑一样飞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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