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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蒸炸熘炒时光

西昌都市报 2019-01-29 08:14 大字

□叶开

过去,有很长一段时间,一想到过年,我就想到各种吃。

广东人在过年时声势浩大,一唱三叹,余香袅袅。

我父亲对过年非常认真,我觉得,他简直是每年一过正月十五,就开始攒下一年的年货了。

过年必备两样海鲜:鱿鱼、沙虫。

第三样:柴鱼。

我的最爱是鱿鱼干。

秋天,泥砖屋的家里,床头大缸积满了大小鱿鱼干。最丰富时,达到两缸之多。这些鱿鱼干晒得非常到位,深褐色中飘着细白,远远闻着就变成了猫——因此要放在大缸里,盖上木盖。我可以就这样掏一样,着横向撕开生吃,一丝丝扔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滋味香甜。一片鱿鱼干,藏在口袋里,耐心地、慢慢地吃。

小时候贪吃,盗出一片鱿鱼干,去厨房再盗出一片木炭,躲在屋角,手工烤制。边烤边撕,异香四溢。顺手在黄泥坡上拔一把茅草,撸一下叶子、就着泥巴扔进嘴里一起嚼。

这个时刻,用什么都不换。

十二月,大缸的鱿鱼干,不知不觉就浅下去了。不是我一个人这么干,我还纠集弟弟一起作案。有时候是大家各自行动,不小心在某个屋后撞上,彼此神秘地笑笑。

父亲大概是掌握真相的,但他从来不揭破。准备过春节的鱿鱼干,被我们吃掉了大半。其实,这也是过年一种。现在想起,觉得父亲真是宽厚,难免又怀念起他来。

沙虫干,用来煲汤,煮粥。我尝试过多次,沙虫不能生吃。

柴鱼也是煲粥名品,没吃过柴鱼粥,就不懂广东人的夜生活。

有阵子,我被上海街巷的粥店坏了胃口。很多店家,直接拿泡饭来冒充粥。

猪肝粥不能用泡饭,而是要隔夜先熬粥。淘米,加瑶柱、沙虫、虾米,煮到不见米粒,煮到神不知鬼不觉,浓稠得完全瘫软在时间的瓦罐里。

大排档一般都会熬煮好几大锅。

有客人点单了,二两猪肝薄切,进姜丝、葱末,滚在粥里,一开就关火,端出来。

盐、生抽、胡椒粉,随意就好。

我父亲不擅长腌腊,但会做酸菜。此酸菜,不是东北酸菜,不是四川泡菜,不是江浙雪里蕻,不是潮州酸菜。

说起来,做酸菜,从春天翻耕播种,就要开始准备了。

前几天和太太一起看《老广的味道》之“顺德美食篇”。共三集,一口气看了下来。

有位大厨,春天开始就种白菊,到秋天收获。等待了三分之二个年度的大菜,开始上演了。他要做老鸡炖蛇羹,配大量食材,文火慢炖三个小时,出锅时,在碗上加一把白菊花。

这味菜是时间的艺术。不是做给饭店里客人吃的,只是自己的人生修炼。

我们家做酸菜,也是时间的艺术。

我家乡出产一种水菜,像萝卜叶子,像雪里蕻。水菜性清凉去火,其味淡苦不涩,以猪油渣生炒,味道一流,是过年时肥腻过头后消食的好帮手。用水菜做的酸菜来煲鱼仔,或炖五花肉,则是另外一层境界。

水菜能长到半米高。葱绿硕大,在南方田地里,有一种铺天盖地的霸气。

水菜容易长,也容易招虫子。肥大叶子,如果不施农药,会被虫子咬得虫口密布。也不要紧,虫子爱吃的,才是好蔬菜。虫子爱吃,我们也爱吃。

水菜收割时,要全家出动。

砍倒,排在田地里,就着烈日晒到半蔫。然后,又浩浩荡荡挑去,排在铁路路基的碎石堆上。到下午就晒干了,七八分干,正好。收拢了挑回家,晚上,乘着月光,或挂起汽油灯,分工合作,制作酸菜。

我家大概有四五个坛子,每坛能装三十斤酸菜。不出售,一百多斤足够吃一年了。

我擅长切菜,左撇子用刀,因此,右手留下好几道极深刀痕。

切切复切切,内心常愉悦。小时候劳动的记忆,多是美好的。

弟弟看管汽灯和煤油灯,大姐二姐往坛里装菜干,哥哥撒盐,老爸打下手兼总管,还兼最后封坛口。菜干装一层,压一层,要用圆头木棒在坛子里使劲压;装了大半,还要使劲压;装满,再压。人小,力气不够,简直使出蹦极跳之力。

父亲也不着急,对孩子是好脾性,随我们的意,让我们把劳动转变为玩耍。

夜风中,吹来了虫子的断续叫声,加重了夜晚劳动的神秘。

为自己劳动,为了吃,总是快乐的。一坛坛装好,摆起来,把它们交给时间。

时间主管一切,包括美食。

徽州人做霉豆腐,做臭鳜鱼,是“嗜臭”的代表。

爱吃,做吃,谈吃,应是高雅的,正确的,要理直气壮地谈吃谈喝。但有一个时期,国人以谈吃谈喝为耻,直到现在都还没有纠正过来。爱吃者自称吃货,不敢说是美食家。这个态度很不好。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苏州作家陆文夫写了中篇小说《美食家》:不过是一碗面,吃得那个讲究。吃完了,还要去泡个澡。那个讲究法,非常反动,读了很震惊——一个人竟能如此不思上进,整天就想着吃!而且,还乐滋滋的。当时满怀豪情的我等,实在无法理解。

谈吃,我也有点小资本。父亲擅长烹制各种美食,不论炒粉还是炖汤,都极其精美。做扣肉,程序复杂,先煮后炸,切片摆碗,上笼蒸两个小时。出笼,倒扣,点缀葱末,是极精美的菜品,宛若心中的猛虎。

现在吃不了太多扣肉了,遗憾。

父亲也不在了,更遗憾。

父亲的拿手美食中,还包括用鸡鸭肫肠炒的河粉。

我不仅爱吃,更喜欢厨房那种特有气息。

乡村才有的伙房,凌乱,略脏,充满烟熏气味。我们家的大铁锅,隔一阵就要搬下来铲锅底灰。锅底灰乃疗伤圣品,割破手指头,捏一撮敷上,止血功效卓著。

灶台墙上,照例有壁虎。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酸菜在暗中发酵,二十多天后就可以吃了。

时间越长越好。到春节最好。

春节时,酸菜完全发酵,咸酸得度,适合做配菜来炖鱼,炖肉。直接挖出来喝粥,也是极佳的“送”——广东人把“菜”叫作“送”。那时吃粮站卖出来的陈米,实在是粗糙无味,须要“送”,方能下咽。

中国人爱吃,很多事迹写入了历史书中。研究吃的历史,也非常漫长。高门大族雅致地吃喝,而且吟诗作赋,挥毫泼墨。

觉得,土豪劣绅,大概吃相会很不堪的。

读《金瓶梅》,改变了对土豪的观感。

第34回西门庆“家宴”,就是随便吃吃的,不是过年的隆重大鱼大肉。应伯爵打秋风,留在他家一起吃。简简单单,不复杂:

案鲜四样:红邓邓的泰州鸭蛋,曲弯弯的王瓜拌辽东金虾,香喷喷油煠的烧骨,秃肥肥干蒸的劈晒鸡。

四碗嗄饭:一瓯儿滤蒸的烧鸭,一瓯儿水晶蹄髈,一瓯儿白煠猪肉,一瓯儿炮炒的腰子。

主菜:红馥馥柳蒸的糟鲥鱼(青花白底磁盘),馨香美味,入口而化,骨刺皆香。

喝的是:菊花盏斟荷花酒。

你看这么一个县里的小土豪,吃喝的“便饭”,比小目标还讲究。

这世道,是退化了还是进步了?

(叶开,本名廖增湖,小说家、编辑家、语文教育者。编辑发表莫言、阿来、苏童等作家作品,获得过“茅盾文学奖责任编辑奖”、“鲁迅文学奖责任编辑奖”等各项大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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