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大爷说山话
□张枥
四川方言中，山话是指上不得台面，粗野、骂人、不文明的话。
我们那里有个骟猪匠，姓裘，人称裘大爷，说山话凶得很，几乎出口成脏，一连说上两三个小时都不会重复一句。曾经有人头脑发热，想把他的山话记下来，特意寻访到裘大爷家，让他说上一段。裘大爷才说了几分钟，那人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临走前，那人假巴意思地奉承了几句：“裘大爷，如果搞一个全国说山话比赛，你绝对要拿冠军。”裘大爷哈哈大笑，然后非常谦虚地回了一句：“我还要多学习！”
有一次，裘大爷去庄稼地里巡视。结果，他发现冬瓜、南瓜、西瓜被人偷了，超过一只抱鸡母的价值。裘大爷气得一根根花白的头发像刺猬毛一样竖起来，额头的皱纹犹如沙土里的蚯蚓一样凸显出来，浑浊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长着一颗黑痣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青筋暴突的两手捏成了拳头……这一切的一切都预示着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骂人大戏即将上演。
果然，不到五分钟，裘大爷已将袖子扎得高高的，将裤脚挽到膝盖处，然后像战场上抢占高地的战士一样冲到了一处高高的山岗上。裘大爷选好立脚之地，叉开双腿，开始骂贼娃子。裘大爷骂贼娃子的话全是山话，他的每一个唾沫星子都像刺刀 一样扎向贼娃子，每一句山话都像手榴弹一样掷向贼娃子，每一个动作都像滚石一样滚向贼娃子。如果不是内心足够强大的话，估计贼娃子要撞墙而死，或者躲到地洞里捂着耳朵一边自责一边忏悔。
有几个放猪放牛的青勾子娃儿听得入神，竟蹦蹦跳跳来到裘大爷背后，像学表演川戏的小戏骨一样模仿着裘大爷的动作，扭着腰肢舞着兰花指说山话。裘大爷全神贯注地骂着贼娃子，哪里想到身后有群小屁孩在模仿？他变换着动作骂人，开始是跳起跳起骂，然后是快速鞠躬似地骂，然后是叉着腰杆骂，然后是坐着骂。一句句山话经过山谷回音变成了立体声，音量提高了若干分贝，传向了四面八方。
山坡上的野狗受到惊扰，“汪汪汪”地叫作一团，田野里的鸭子跟着“嘎嘎嘎”地回应，圈舍里大摇大摆的鹅总是要慢半拍似的，“饿饿饿”地帮腔，就连天空中飞翔的鸟儿也受到山话的影响乱了方寸，把人字形飞成了椭圆形。紧接着，东家的鸡，西家的猪，南家的牛，北家的羊都跟着起哄。不一会儿，裘大爷的山话弄得四周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的。最恼火的是，王蛮子家那头大龄母猪受到惊吓竟流了产，刘天棒家的耕牛居然发了狂一般将牛棚顶垮。
袭大爷聚精会神地骂了三个多小时，把平时掌握的山话基本上都使用了一遍，直骂得眼冒金星，口干舌燥，饥肠辘辘，近乎虚脱。他如同一堆烂泥瘫坐在一块生冷的石头上，正准备歇一下，几个天勾子（调皮捣蛋）娃儿围过来，眨巴着眼睛好奇地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有人问他：“裘大爷，你这些话是从哪本书上学的？”有人问他：“裘大爷，骂人累不累？是不是可以锻炼身体？”
裘大爷本来还在气头上，被娃儿们这么一问，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说：“你们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巫婆跳假神。你们妈老汉教了你们那么多东西不学，跑来学这干啥？还不快滚！”
那一次，裘大爷骂贼娃子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最后他用五只抱鸡母，100个鸡蛋才弥补了王蛮子和刘天棒的损失。自那以后，裘大爷不再说山话，也不再骂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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