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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脚踏车

西昌都市报 2018-11-14 09:26 大字

□陆泉根

二十一年前的秋天,家里唯一的单车,主人换成了父亲。

可是,新主人还不会骑车呢。六十三岁,肯定不是学车的好年纪,毕竟“人老骨头硬”,不服也得服。母亲笑笑,对父亲说,算了吧,摔伤了没人服侍你,到时可不要埋怨我没有阻拦你。母亲的话把父亲弄毛了,犯了倔脾气,说,你等着,你等着。

父亲的固执里有着悲壮和无奈的意味。那个时候,贫穷犹如黑夜一般包围着我家。父亲的厂子倒闭,没了一分收入;两个在供销社的妹妹下岗;我们弟兄几个混得也不如意,只能明哲保身……父亲像抽穗的麦子遭遇了寒潮,垂头丧气。好在他有手艺,木工,还有钳工。几天后,一家小厂急着请父亲去做钳工,专门锉锯。父亲终于看见一丝光亮。只是,小厂偏远,离家二十多里,没有辆单车肯定不行。父亲心急火燎,恨不得马上就能骑上单车。

车是一辆老式的永久牌二八大杠,遗弃在小空房多年。灰尘和蛛网早已在上面安家落户。车的第一位主人是我的哥哥,花了一百八十元。哥哥在离家十多里的供销社上班,来来去去都仗养着它。结婚后,哥嫂住在了供销社,车的主人变成了我,我踏着它去三十里外的学校上班,那是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地方。路很难走,颠簸不堪。我不会保养,车子在我的手上衰老得很快。一年后,我调回老家。除了谈恋爱的时候,我用它驮过女友在马路上兜风,基本不用。结婚后,我迫不及待地把它扔在小空房,不管不问。

一丢三年。现在,轮到父亲了。父亲把它搬到阳光下。岁月将车折磨得不轻:锈蚀斑斑,铃儿不响,轮胎瘪了,脚撑上还少了根弹簧。父亲找来砂纸和一件破旧的棉毛衫慢慢擦拭。钢圈渐渐有了光泽。在公路边的修车摊,父亲和修车师傅拉呱着,他们熟,手艺人有的是话题。父亲散了半包烟,带回家几个旧螺丝螺帽和一根弹簧。

父亲是木匠,不缺工具,也不缺灵气。很快,车上缺的螺丝补全,后撑上的弹簧装好,刹把也灵光了。只是,链条死板板的,艰涩,死鱼一般。父亲先用木棍轻轻敲打,然后在车轴和链条上倒了些许菜油,抓住脚踏板,转动。好了,活络了。

起个大早,父亲把车推到打谷场上。他开始研究起车子来。怎么上车,成了横亘在父亲面前的难题:他的腿脚实在僵硬,车杠俨然就是一座山,怎么跨也跨不过去。怎么办?父亲满头大汗。地上,歪斜的车辙印跟父亲的头绪一样凌乱。在父亲面前,那辆车变成了一头牛,桀骜不驯,蛮不讲理。父亲红了眼,像输急了的赌徒,他要孤注一掷。“可否采用前跨上车?”一旁的大妹提醒父亲。父亲若有所悟。试了下。哈,腿子从大杠上跨了过去。是不错!父亲有些兴奋,双手紧抓龙头,脚下拼命踏着,车子在场上画着一个个圈,一个比一个圆。“哎哟!”忽然,车龙头一歪,父亲一条脚踩在地上,差点摔下来——他的一条裤管卷进链条里了,狼狈极了。

花了两天的时间,父亲终于驯服了他的那头“牛”。一个有些阴沉的早上,父亲悄然出发。他把一条薄薄的棉被和一个灌满凉开水的雪碧瓶绑在后座上,用两个木夹分别夹好两个裤管,上了路。父亲顺利找到了那家工厂。这是家木材加工厂,专门生产木质马桶盖,生意不错,远销日本。

二十天后,父亲回来了。车子的后座上多了一小捆木材。母亲取下木材后,父亲掏出一叠旧钞票递给她。父亲的情况看来不错:只负责锉锯子,工作轻松,而且,受人尊敬。以后,每隔十天八天父亲总要回来一趟。每次回来,后座上总是驮着一捆木材。随着父亲车技的提高,木柴捆也越来越大。

车子给过父亲便利,也出过他的洋相。深秋,下午,父亲回家,满载一大捆木材。半路上,车子忽然来了情绪,罢了工——链条断了。前不巴村后不着店,怎么办?父亲艰难地推着车子。天越来越黑了。走了六里远,父亲发现了一个修车的棚子,但早已人去棚空——收工了。偶遇的好心人给父亲指了指修车人家的方向,父亲又推着车子在一小道上前行了四百米,终于看到一户人家。停车,敲门。主人慢腾腾地开了门。“怎么是您,陆师傅?”

父亲一愣,凑近一看,想了起来。修车师傅买木头,请过父亲挑过料子。“您等一会……”不到五分钟,修车师傅就把链条镶接好了。父亲正要掏钱,被修车师傅死死拦住了:“陆师傅,骂人了不是?”修车师傅让父亲吃了晚饭再走,父亲婉言谢绝。

父亲到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钟。咚咚的敲门声把母亲吓了一跳。停好车,父亲把木材搬了下来,一大捆,百十来斤。坐下来,父亲大口喘着气。母亲赶紧盛饭,父亲狼吞虎咽,饿坏了。看着父亲,母亲的眼睛没有控制住泪水。

父亲爱车。每次回来,总要用那个旧棉毛衫,反复擦拭,链条上涂些油。长时间不用,父亲还会用一个铁钩把车子吊离地面。家里的湿气实在太大。

父亲在小厂上班的第一个冬天特别冷。或许是厂里生意好,父亲两个月都没有回家。眼看春节临近,家里的柴禾也断了,母亲很是着急。父亲托人给母亲捎来口信,腊月二十九回家。腊月二十九,天下起大雪,我们弟妹几个早已回家团圆。母亲准备了菜肴,把腌制的腊肉切了一半,准备下锅。巷子口,母亲不停地张望,奇怪,没有父亲的影子。

傍晚,风雪里,父亲骑着车子回来了,他成了雪人。车子的后座上,绑了一大捆木材,还有父亲发的一些年货。我们赶紧稳住车,取下木材,拥着父亲进了屋。母亲说,赶紧烧晚饭。

把车子搬进屋,父亲忙不迭地坐到了灶膛边,把木材一块一块投进灶膛里,家里一下子暖和起来。灶膛里的火苗跳跃着,就像我们兴奋的心情。很快,大锅里欢腾起来: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到处都是腊肉的香味。灶膛边,火光映着父亲的脸,累累的皱纹,横七竖八,凌乱得很,就像他学车时划下的车辙印。

(陆泉根,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江苏省作家协会第二期散文创作读书研讨班学员。在《中国教育报》《四川文学》等报刊发表散文140余篇,20多万字。散文《古镇最后的铁匠》获2016年江苏省报纸副刊好作品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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