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赖同功与马湖良木
□卢一萍
我们旅行的目的更多的是冲着自然风景去的,我也喜欢。但有些地方纯粹是人间的,裹着人世的烟尘,遗落了太多人类的痕迹。比如马边。
马边是我向往的地方。在马边的旅行是漫游式的,匆促的,但抵得上我所有关于马边的想象。它与我从书本中获得的印象完全不同——构成它的历史、传说、居民、道路、山岭、岩石、河流、草木、天空、气候、空气原来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
有些事情会留下来,传说不绝。比如一个叫汪京的普通官员,这个人难以载入明史,马边的人却勒石铭记,称他“汪公”。
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朝廷增设马湖府(马边旧称)安边厅时,汪京任安边厅四品同知。作为首任官员,在这样一个边荒之地,一切都得从头开始,所以汪京要“建厅城、兴教育、修城堡、筑险道”。从这四大举措可以看出,这里的厅城没有,教育不兴,无城堡可守,无通途可达,算是白手起家。厅城、城堡可能随时被毁,但教育事关一方教化,可使民智得到开发,人心融入统治秩序之中;道路则事关人出行沟通交流之便,所以修桥补路一直被视为人间善举——最重要的是,这条大道缩短了边疆与内地(成都平原)、蛮荒与文明的距离,史称“叙马驿道”,它的开通,使中央王朝的旨意,安边的民情得以快速下达上传,使其与中原王朝真正成为一统。
叙马驿道从屏山出发,逆金沙江至新市镇后,沿中都河到野茅溪,再经安边荞坝、石丈空、靛蓝坝,翻烟遮山抵安边厅城,用石板铺成,长350里,宽5尺,其至今仍在发挥作为“路”的作用,原来棱角明显的石阶已被步履琢磨得圆润,虽然现在修了宽阔的公路,走那条路的人还是很多。
为修此路,当时朝廷只拨付给黄金100两,大米100石,资金不足,汪京带头捐献了自己一年的俸禄,当地富商和百姓受到感化,也积极捐款筑路。驿道是汪京上任干的第一件大事,次年即修通建成。当地百姓为纪念他的功绩,将此路称为“汪公路”,并于万历十八年、二十一年先后将其雕刻在荞坝乡石门坎、中都镇双河口岩壁上。汪京听说此事,认为修路是分内之事,是军民共同出力修建的,而百姓却将功劳记在他一人身上,深感不安,要派人铲除,但当地百姓强烈反对。汪京无奈之下,想出了一个能真实反映历史面貌的办法,手书了“永赖同功”四个字,以此说明修建叙马驿道非我汪京个人功劳,而是依赖沿途百姓和安边驻军永林军共同的力量完成的,并将其雕刻在安边厅与马湖府交界的洪溪岩绝壁上。
“汪公路”和“永赖同功”这些字至今保存完好,当地的乡亲也都知道它们是什么意思。
这些字非书法大家遗笔,无可欣赏玩味之处;刻字之处风景平常,并非非去不可。而当地人却将其视为马边第一景。我开始不知为何,知道背后的故事,才知百姓对一个真心为民做事的官员的感激和怀念四百年间从未中断过。
汪公路的故事因百姓铭记于心,民间一直在流传;而另一个故事却仅载于史籍,民间少有人知。如果不是龚静染梳理后在《昨日的边城》中披露出来,它可能继续被历史湮没。
时间到了清乾隆年间,也即大概汪公修路175年之后,四川总督阿尔泰听说马边有万顷良田,即令永宁道知府孟端、普安营参将哈廷梁领队,前往勘察,发现马边确有可耕地十万六千余亩,阿尔泰兴奋不已,将其作为自己的政绩,上书《分设马边疏》,对马边进行分治。
按孟端的说法,当时的马边是“狐狸豺狼之所”,有“猿愁鸟绝之遥”,他“毅然以身先之”,清丈了田地,还招来1500余垦殖户,政绩斐然,他写了《新垦马边记》,记载自己的功绩。他因为勤勉敬业,受到了阿尔泰的器重。
当时四川盛产良木,朝廷每年在四川伐木的经费高达数百万两白银。这对地方官来说,是一项重要工作。阿尔泰每年都要亲自去山中探查木材资源。马湖一带人烟稀少,良木甚多。伐良木本已不易,但要将其运到北京更难。阿尔泰将此重任交给了孟端。根据《清实录》记载,天坛内的望灯杆年久失修,其为金丝楠木所制,高九丈九尺,直径二尺七寸。一时难得如此巨木,望灯杆是皇帝每年祭天用来悬挂天灯的,不是一件小事,北京的衙门便屡次行文催办。孟端刚好此时来京,军机大臣就问他四川采办木植一事。孟端趁机吹嘘了一番自己的领导,说阿尔泰正在马湖山中“采购巨木,自出己力办运,现已在途”。这话传到了乾隆皇帝耳朵里,龙心喜悦,便感动地对朝臣说,阿尔泰为朝廷办事,把自己的养廉银都搭进去了,行为可嘉。但他觉得大臣自掏腰包为朝廷办事不妥,便下旨“此系坛内所需,自应正项报销,毋庸该督自出己资”。
当时,阿尔泰的确在向北京运送巨木,运去了“长九丈五尺以外之楠木二株、杉木一株”,受到朝廷嘉奖,但他并非“自出己力办运”。后来,阿尔泰在湖广转运粮饷不力,被皇帝追究,这本是个渎职之罪,最多夺职流放;不想查出了他在运送巨木中并没有“自出己资”,乾隆因此认为他连皇帝都敢欺骗,虚伪之极,龙颜震怒,将其处斩了。孟端那句吹嘘的话没想最后要了阿尔泰的命,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从古至今,无数官员修过无数道路,但像汪京那样被人铭记的却不多;叙马驿道承载的这个故事我以前从未听说,因为这次马边之行,我才知道了;历朝历代运往京城的大树不知多少,唯有阿尔泰的那次运送因为下属的一句吹捧成了一个要命的神话,这个讽刺性的悲剧结局我以前从未听说,因为这次马边之行,我才知道了。
在旅行中知道未知的,或者说探寻已知却未明确的,这正是我们旅行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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