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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用之学”真的是没用吗

成都日报 2018-08-29 01:56 大字

曾海军

“用”是对“体”而言,而不是对着“无用”来说的,理学家讲“体用一源”即是。

有的人并不希望学所有东西都像学计算机那样,用途分明。而往往有追求的人不用将自己限定在任何一种具体的用途上,这是中华文化提倡“无用之学”的根本原因。

“无用之学”当然不是真的没有用处,实是因其大而无外,其用无所不在,故而往往难见其用。当所有种种具体的用途消散之时,“无用之学”的用处赫然在目。《论语》是如此,“四书五经”莫不如此。

什么才是无用之“大用”

小女暑期终日无事,只想在手机上看微视频、在平板上玩小游戏、在电视上追偶像剧。我没法时时管束她,规定她必须背《论语》十章而后可看电视剧两集,或读《诗经》十首而后可玩游戏两小时。她坚持了几日就懈怠了,质问我读这些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呢?我没法向她解释有什么用,说这些是“无用之学”,也不是不可以。但要解释为什么“无用之学”也还要学,这就更加困难了。当解释难以奏效的时候,权威就得出场了,因此做父亲的不能没有权威。

难解释不是不能解释,若女儿长大了,我想是可以解释清楚的。严格来说,“无用之学”的提法并不十分准确。换个问法是不是好一些呢?就以读书为例,有的书读了用处看得见,有的书读了就没觉得有什么用。可人们都说,读书不能太功利,不能只抱着有没有用的态度读书。那该专挑没用的书读吗?也不是,什么书没用就读什么书,就更荒唐了。想问有用怕太俗气,想问无用怕太荒唐,这不就左右为难了吗?有个很时髦的说法叫“无用之大用”,似乎能解决这个困境。“无用”表明不斤斤计较于是否有用,“大用”则让自己可以显得脱俗一点。可这只是一种错觉,“无用之大用”是用词上的障眼法,这一说法经不起推敲。

无用就是无用,不能说无用又是一种不同的大用,这不科学。有人会说,这个意思早料想到了,那就说点料想不到的吧。如把人的一只手看成是“体”,手掌玩手机就是用,从儒家哲学的体用关系上看,“用”是对“体”而言,而不是对着“无用”来说的,理学家讲“体用一源”即是。不想变得事事都斤斤计较于是否有用上,这种心意是好的,但不能因此朝向“无用”。虽说庄子确实讲过“无用”,可他的“无何有之乡”并不需要再讲一个“大用”出来。想学庄子又学不彻底,将“无用”再讲成“大用”,可能会闹笑话。

凡事都只着眼于是否有用,可能俗气了些。人容易被用处所牵引,也不难生出摆脱这种牵引的心意,人们常说不能搞实用主义即是。一个人有了想要摆脱是否有用的意识,这是朝向“体”的表现,而不要被“无用之大用”所忽悠,搞错方向了。生活中的种种“用”就像一棵树的枝枝叶叶,不想被那些枝叶所遮蔽,肯定不是向往光秃秃的树干,即所谓“无用”。有见识的人会意识到,枝繁叶茂的力量来源于根部,摆脱枝叶的遮蔽是要于根部用力,这就好比在“体”上下功夫。正如根部埋在地下一样,“体”也是看不见的,固如是才不容易为人所洞见。若直接就“体”而讲“体”,这是专业的哲学形而上学工作,不容易讲清楚。但“体”无不显现为“用”,直接就“用”来讲是完全可以的。

什么才是真正的无用之学

为什么有人觉得“用”讲来讲去会很俗气呢?“用”确实有大有小,同时也对人对己。对己而言,“用”就容易讲得小,整天只想着对自己有什么用处,特别容易出问题。若对人而言,“用”就可以讲得大,比如我们以前常说“要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这并不俗气,而是挺有追求的,可惜现在的人似乎不喜欢这么讲了。但无论是大小之分,还是人己之别,都不是区分“用”是好是坏的标准。“用”有点类似于“利”,说一己之小利有些不好意思,但说多数人之大利就可以堂而皇之吗?未必,“用”也一样。对着多数人所言之大用,如过度娱乐的生活方式,也可能是坏的。

不过,“用”的关键问题还在于有拘泥、有限定。学计算机的用处很明显,但这种学固然让自己成为擅长计算机的人,却也不免限定在这上面了。有的人并不希望学所有东西都像学计算机那样,用途分明。而往往有追求的人不用将自己限定在任何一种具体的用途上,这是中华文化提倡“无用之学”的根本原因。想对“用”作出一种反动,以想摆脱任何一种具体的“用”的态度去学,在这个意义上讲“无用之学”,是正当的。这正是成人的根本之学,符合孔子所言的“君子不器”。

可见,“无用之学”并非旨在“无用”上,问题在于如何才能把“用”讲好。以《论语》为例,他代表中华文明的经典,代表一种“无用之学”,读《论语》有什么用呢?对于读书,相信所有读书人都自觉不自觉地抱有一种共识,即读有名气的书,或曰名著。虽说名人名著未必都是好人好书,但期待所读之书是一部名著,这种用心是没错的。名著有一个基本特征是读的人多越有名。为什么期待自己读的书同时也有很多人读过呢?因为可以与很多人形成共同的阅读经历,而这是相当有用的。

每个人都十分清楚,无论长大后的人生道路如何,儿时的伙伴是永远无法替代的,因为他们共同分享了儿时的记忆。同学、朋友或老乡,都在于形成了共同的人生经历,可以在记忆中分享共同的生活经验。但一个人在人生道路上可以与之共同经历的人是很有限的,而且这种经历往往是粗糙的、未经审视和打磨的。诚然,突破这种限制而形成共同生活经历的方式有很多种,比如一起玩王者荣耀,但唯有共同的阅读经历才更加牢靠而有益于成长。

如何阅读承载无用之学的经典名著

过去的阅读很单纯,必须得一册在手才有阅读,静享纸张上的文字带来的美好,是所有读书人共同的阅读体验。今天太不一样了,电子化的阅读改变了纸质阅读方式,更改变了阅读内容。朋友圈的分享和点击成了日常生活的主要阅读方式,并且观看微视频变得和阅读文字一样方便。这种颠覆性的变化导致很难再谈论共同的阅读经历,因为阅读都是碎片化的和即时性的,获得当下的阅读快感之后便迅速消失。当然,对点击量的追求似乎与过去的名著有一致之处,阅读在本质上要求与更多的人形成共同的经验。由于有了共同的阅读经验,只要有可能,两个素昧平生的人遇在一起就可以相互分享。只不过两个点击过同一个标题的人,与两个阅读过同一部名著的人,两种共同的阅读经历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读某个地方的书,是与这个地方的人形成共同的阅读经验;读某种专业的书,是与这种专业的人形成共同的阅读经验;读某类旨趣的书,是与这类旨趣的人形成共同的阅读经验。由地域、专业或志趣凝聚成不同的文化群体,在很大程度上需要通过阅读同类书籍不断地塑造。不同的读书人阅读相同的名著,作品的力量足以激发生命的质感乃至参与生命的成长,彼此之间的相互分享才能塑造共同的文化群体。与更多的人形成共同的阅读经历,首先贵“质”,其次才是“量”的扩张。今天的网文追求点击量以牺牲阅读品质为代价,不管获得了多少人的共同点击和阅读,都不过就像十字街头碰巧遇上的芸芸众生。这种共同的阅读追求是即时的、当下的,是平面化的快餐消费,起不到任何塑造和凝聚作用,相反还可能离散人心。共同的阅读追求需要向纵深方向努力,不是一时的,而是一世的,不只是此生此世,还是千秋万代,比如说读《论语》。

《论语》在某种意义上被称作“无用之学”,因其不限于任何具体的用途。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特色,一种专业有一种专业的用途,一类旨趣有一类旨趣的追求,可是《论语》并不属于某个地方,也不归于某种专业,同样不限于某类旨趣,听起来真是“百无一用”。不过,读《论语》必然可以获得与世人最大程度的共同阅读体验。《论语》在这个时代也许并非最多的中国人阅读,但过去2000多年来是这样,未来也还有可能是这样。这只是从量上说,从质上说,过去2000多年来最顶尖的中国人都读过《论语》,未来的中国人若要保持中国性也必然是这样。今天的中国人读《论语》,只要想想是与古往今来最富思想头脑的中国人一起共享阅读体验,大概比任何具体的用途更能鼓舞人吧。

在茫茫人海之中,人与人相遇的美好,无论是老乡见老乡,还是高手过招相互切磋,或因志趣相投而相见恨晚,都因或直接或间接的共同生活经验所造就。若有两个素昧平生之人在某时某地相遇,来自不同地方、出身不同专业以及本着不同志趣,却还可以因读过《论语》而相互分享生命的历程,这真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无用之学”当然不是真的没有用处,实是因其大而无外,其用无所不在,故而往往难见其用。当所有种种具体的用途消散之时,“无用之学”的用处赫然在目。《论语》是如此,“四书五经”莫不如此。女儿能看到的很多用途,我都不会替她做主,让她自己去尝试和选择。唯有此种“无用之学”,人所难见其用,得要有人做这个主。我想等女儿长大了,她会理解的。

(作者:四川大学哲学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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