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城的诗(11首）
□巴城（海南）
一匹老马
它在那里吃草，吃一口
打一个响鼻
肚子痉挛一下
时光让它的牙齿松动
僵硬，冰冷的生活，越来越
难以咽下
但不得不咽进食管，腹腔
它不再闪电一样奔跑
它将在安静中度过余生
它噙在眼里的泪滴
滚烫，透明，像一块晶莹的松脂
我仿佛看见多年后的我
于是，我上前摸了摸它
雨夜
那天晚上，我写到父亲、母亲
祖父、祖母、老屋、村庄
我想起，他们都不存在了
远处的天空，传来沉闷的雷声
像上帝在咳嗽
写到青春、爱情、流浪、梦想
我想起，他们都死了
雨，跟随着风，突然来临
敲打屋顶和窗户，像密集的鼓点
黑暗中，那些明亮的雨滴
不停清洗着往事
一整夜，滴滴答答，淅淅沥沥
悲伤的烟雾，在我的胸腔缓缓升起
台风即将来临
小鸟在天空盘旋
转了一圈又一圈
像一个迷失在都市的乡下人
正在寻找自己的方向
正在努力按住心中的彷徨和慌乱
蚂蚁在大规模的迁移
它们井然有序，排着长队
大的带着小的，老的带着少的
这场面，多么像我看过的一场电影
逃荒的队伍，浩浩荡荡，一
眼看不到头
道路蜿蜒曲折，每个人在路
上寻找希望
台风即将来临
细小的、卑微的生命
往往是先知先觉的一个群体
就像是地震来临之前
鸡飞狗跳，老鼠和蛇仓皇逃窜
鱼儿纷纷跃出水面
就像是任何一个走在荒原中的人
在风暴来临之前，心中惶恐不安
我相信
我相信，在那一片青草下面
我的祖先们正在沉睡
我相信，在一轮古老的月亮下
我的祖先，曾经击缶而歌
闻鸡起舞
我相信，在明月清风里
那些摇曳的青草，阵阵轻微的
声响，是祖先们相互的问候
或者是，那些迷路的亡魂
相互在打探
通往家园的归期和方向
敲木鱼的母亲
啵-啵-啵-啵-啵
木鱼声中，夜色铺满大地
灯光昏黄，母亲的影子像雕塑
她干枯的手，一上一下地晃动
晚风中摇曳的烛光，像母亲
最后颤动的生命
莲花座上，佛端坐
佛慈悲的眼神，能抚慰母亲
心中的空吗
孤独的母亲，她的每一夜，
都很漫长、深邃、凄凉
晚风吹拂母亲的白发，烛光
照亮母亲
衰老的容颜
啵-啵-啵-啵-啵
木鱼声中，灯光昏黄
窗外的月色，水一样冰凉
宁静的夜晚，母亲啊母亲
我的母亲，端坐在佛面前
她像一尊心藏无限孤独的佛
葬礼过后
铜质的锣、钵、唢呐，皮质的鼓
停止了合唱
哭丧的人，藏起她的眼泪
满头白发的法师，收拾好了法器
一群穿黑色丧服的乌鸦
在村子上空低飞
他们，在等待
下一场葬礼的到来
送葬的队伍散开
围坐在火炉旁的人们
缅怀死，感叹生
刚埋下去的种子
在来年的清明，会长出
浅绿的悲伤
祖先的阴影
七月半，鬼乱窜
今夜，我没看到披头散发的鬼
月光倒是有些凉，落在我的
脖子上
有点像锋利的刀锋
让我有些害怕，听见咔擦的一声
河边，悲伤都化成了火焰了
思念都成为灰烬了
人影绰绰，看不见他们的表情
他们脚步缓慢
每个人，走在祖先的阴影里
泥潭
我曾亲眼目睹，一只
扛着食物的蚂蚁，误入泥潭
它在泥潭里拼命挣扎和呐喊
片刻，就不见了踪影
这世界，平静如初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之后
很多年，在生活的泥潭里
我不停挣扎，呐喊
多么像那只误入泥潭的蚂蚁
它多么像现在的我
第四十个月亮
如期而至，我的第四十个月亮
像准时赴约的恋人
冉冉上升在我的天空
今夜，我的村庄安详
月光移动
像是一个人在缓慢散步
那些花都开了，在我的路上
散发出迷人的幽香
虽然有些迟，但还是开了
在草尖上舞蹈的，是我的第四十个
月亮。在一滴露珠里，飞翔的鸟
驼走诗歌的前半部分
剩下的路
在月光下继续向远方延伸
月光缓缓移动，像缓缓消逝的时光
大地苍茫，河流奔涌
我越来越感性
在花开的声音里落泪
在叶子坠落的季节里，黯然神伤。
我曾经挥霍了无数的月光，
但悲哀又有
什么用呢
更多的时候，我守望着自己
的村庄
任幸福蔓延，在月光下泛滥成河
今夜会过去
这安静得可以听见灵魂说
话的时光
我把月亮种植在我的辽阔草原
道路宽广，心如明月
斜坡
我担心，斜坡上的月光
会不会全部
倾泻到河流之中
我还担心，生长在
斜坡上的草，能否活过
一次又一次的风暴
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月光铺在斜坡上，不流走
草蓬勃在斜坡上，不慌张
还有一只小小的萤火虫
一闪一烁，飞过斜坡
像一颗晶莹的泪滴
掉进草丛中
担忧
必须要有一口好的牙齿
排列整齐，洁白如瓷，咬合有力
面对打不过的敌人，也要咬
上一口
就像是——
泰森咬掉赫利菲尔德的一
块耳朵
必须要有一口好的牙齿，去咀嚼
生活中遇到的每一块硬骨头
可是，我曾经锃亮的生命
开始锈迹斑斑
我的牙齿，有的脱落
有的正在被慢慢龋空
估计，到黄昏的时候，我只剩下
一个巨大的黑洞
我开始担忧，未来还有那么长
我该怎样去咀嚼
作者简介：巴城，本名杨黎，四川巴中人，现居海南海口。在全国公开发行文学刊物发表小说、散文、诗歌多篇（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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