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封闭性的自言自语式的写作,常常让小说直抵人心,让人挥之不去 童年创伤与精神隔离 ——邹蓉的小说集《纸花》印象
◎ 兴 安(文艺评论家)
《纸花》 邹蓉 著
四川人民出版社
邹蓉: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曾入“鲁迅文学院第十八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习,现为巴金文学院、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签约作家。出版过长篇小说《飘来飘去11月》等。
兴安: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北京作家协会理事、签约作家。作家出版社创意合作部主任。出版有艺术随笔集《伴酒一生》等。
差不多八年前,我在《文艺报》写过一篇文章《怀疑主义者、“孤独者”与尴尬一代——从代际关系考察当今文学发生的异同》,考察了“60后”“80后”和“70后”的写作状况。将夹在“60后”与“80后”之间的“70后”称作“尴尬的一代”。文中我列举了几位“70后”作家,比如阿乙、路内、盛可以、冯唐、李修文和安妮宝贝等。之后我还专门将盛可以的处女作长篇小说《北妹》再版推出,不久便被英国企鹅等几家外国出版社相继翻译出版。阿乙是我非常喜欢的“70后”作家,他的小说集《鸟看见我了》《灰故事》代表“70后”作家的高水准,还有李修文,他最近的散文集《山河袈裟》从语言和思想上都印证了“70后”作家的成熟。也就是从那几年开始,“70后”开始真正地站到了中国小说的前台,涌现了徐则臣、鲁敏、弋舟、付秀莹、石一枫、田耳、乔叶、崔曼莉、陈仓等一大批“70后”作家。
最近,孟繁华在《文学评论》的文章《当下中国文学的一个新方向》,以“79后”作家石一枫为例,考察分析了“70后”作家对当下创作的影响和贡献。他以“问题小说”的角度论述“70后”作家对现实的特别关注,对当下社会的道德困境和精神难题的揭示和诘问,同时也检讨了“纯文学”和“先锋小说”在创作观念上的“任性”与“自恋”,以至于消弱了当代文学对现实的影响力和社会价值。不久前,我与白烨谈起“70后”,他认为“70后”作家的创作已经进入了最好的时期。
邹蓉,一个在风起云涌的“70后”作家中还算陌生的名字,但是她的创作却给我特别的感动。她刚刚出版的小说集《纸花》,其中的几个短篇给人印象深刻,也让我看到了“70后”作家的潜力和价值。而其中的《纸花》是我最喜欢的短篇之一,小说写得非常平淡,文字也出乎地冷静,它写了一个乡村女孩的孤独和超出她年龄的遐想。这种孤独首先来自她对自己出生的疑惑——我从哪里来(母亲都不记得她的生日,她总是怀疑自己是被捡来的。);其次是对死和离别的伤感与不解——亲人(两个亲戚被石头砸死或车祸,死像很难看。)或身边人(一个同学因为结婚回老家,再也没回来。)的死亡或离开。女孩的心是静悄悄的,甚至是孤寂的,但是却不断地被世间的生与死引导和影响着她的生长。这是个敏感早熟的女孩,她生在乡村,却有着与众不同的内心经验。她对自我,对周围事物的观察和理解都与同龄人格格不入,超越了她幼小的年龄。小说实际上是表达了女孩“个体意志”的觉醒,对“自我身份”以及“归属感”的质疑。我们知道,自我意识是人类首要思考的抽象问题。这种最初的,对自我身份的怀疑和认同,以及随着遭遇不断改变的关注重点,贯穿了这个小女孩的成长岁月,即由她对自我的发现、引申到她与他人、环境、社会乃至整个外部世界之间的关系的思考。小说中最精彩的部分是她在学校门口,握着一把最小单位的零钱准备花出去。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可是没有人记得自己的生日,包括自己的母亲,更没有人会为自己过生日,所以她决定用这点钱犒劳一下自己,自己给自己过一个生日。这个女孩究竟有多少钱呢?她不止一次数过,可因为钱的单位太小,始终也没有数清。小说写道:“一张五毛的,三张两毛的,还有四张一毛的,余下的是五分、二分和一分的纸币,大概有好几十张。”可总共也不会超过两块钱。她将这些钱抓在兜里,鼓鼓的,来到小卖部。她看着玲琅满目已经被自己多少次张望和渴望的各种食品,吸闻并辨别着老板娘嗑的瓜子的味道,想象它们在自己嘴里咀嚼时产生的香、甜或者咸的滋味。但是,最终她还是悻悻离去——或许是她舍不得将自己好不容易攒的钱一下子花掉,或许是害怕小卖部的老板娘嘲笑她的钱太少而失了尊严。
她是个缺乏爱的孩子。正由于此,她在大病一场时产生了幻觉和噩梦。在梦中看到一只手在掐她,她甚至感觉自己的母亲在给她的水杯中撒药。在这个小小的身体里,似乎在思考着人类永恒的问题:我是谁?我为什么存在?我将去向何方?哲人说过:爱是一种确信,它可以驱逐不安和恐惧。而当她缺乏这种爱的时候,她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她甚至渴望自己掌握一种超自然的能力和预知未来的本领。所以,她一次无意中的劝告(预言),竟然神奇地让一个女同学逃过了一起车祸。我孩提时也曾有过类似的体验,但很难说这就是预知能力,它更像是童年在孤独与无助中对超能力的一种渴望和幻想,就像《哈利·波特》里的魔法棒,它是孩童时期抵御恐惧和孤独,认知或者逃避现实及外部世界的一种方式。
《香阿姐的花夜》也是以女孩的视角,同样是写她的孤独与成长,但却是以一场热闹的乡村婚礼为前奏。作者非常善于细节的捕捉与日常生活的展示,比如写到村民为酒席而宰猪和剁肉的过程,非常精彩:“那个剁肉的年轻女人,刀也是用得出神入化 ,就跟长在她手上似的,‘得得得,得,得得得,得……\’整个人也是跟着这个节奏在抖动,就觉得她自己是很享受这个过程。多看了几分钟,又让人不免担心,如若女人稍微慢半拍,那个用来剁肉的墩子就会跳起来……”而那个表哥教女孩子们习武的骗局,也特别可爱,他不但没有因为这个骗局而失去“我”(女孩)对他的好感,反倒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至少告诉女孩子练点武功,不受男孩子欺负的道理。小说还写到了亲戚邻里的相聚以及复杂的亲缘关系,但是恰恰是这欢快喜庆的场景,反而更凸显了女孩的孤独和形单影只。小说里说的“花夜”,其实就是姑娘在出嫁前的晚上,家人及亲朋好友要举办一场丰盛的酒宴,唯独新娘不能参加,只能呆在闺房里,等待明天新郎的接亲。这恰好给了女孩与新娘阿香姐独处和交流的机会,因为同样的经历或命运也在不远处等待着她,尽管出嫁对这个孤独的女孩来说也许并不是件快乐的事情。她怀疑甚至不认可阿香姐由父母包办的婚姻,只能用“勇敢”一词来为她祝福。也许“生活对阿香姐来说,就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的幸福是种在心里,长在地里”。但是,她不想把自己的将来托付给未知的人,她希望由自己去面对爱情和婚姻——“许多的事情都是自己长明白的,可能不是用眼睛、耳朵和脑子,人也是长着触角的动物,只有遇到合适的人才会显露出来。”这个念头出自一个还未成年的女孩,执拗、独立而富有个性,却给我们无法言说的思考和感触。还有《船殇》中那个执著地编织毛裤的不合时宜的女孩,以及《丁丁猫儿》中那个对死亡怀有童话般奇想的女孩,等等,这几个不同女孩的成长经历,组成了邹蓉小说中活生生的女孩群像,也构建了她小说整体的内向视角和朴素感伤的基调与情境。那不浓不淡的孤独感,弥漫在字里行间,浸透在每个场景和每一个人物的眼神之中。
短篇小说的写作,每个作家其实都有自己的源头和路数,邹蓉的短篇不是来源于莫泊桑和欧亨利,也不是来源于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她更多的出自于契诃夫,或者卡森·麦卡勒斯的传统。麦卡勒斯在《创作笔录·开花的梦》里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位老师曾经说过,一个人只应该去写他自己家的后院。对于这一点,我猜他的意思是一个人应该去写他最为熟悉的东西。但是,有什么东西是比一个人自己的想象更加熟悉的呢?想象力以悟性组合记忆,以梦境来排列现实。”我觉得这句话很适合邹蓉的写作,其实想象力并不一定是特别超现实的东西,而更多是对生活的体悟、敏感,以及作家对人物和故事尤其是细节的捕捉和想象。邹蓉的小说多半郁结于她的童年经验——成长中的创伤和精神的隔离感,没有繁复的情节,更没有花招式的叙事,它更像是一种封闭性的自言自语式的写作,但是正因为如此,它的小说常常直抵人心,让人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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