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秘史 之大风起兮
杨虎 著
连载11
“怀远”的来历
我故乡四川古蜀州黑石河两岸旧时出产“棒客”。那时我刚落草到人世,一睁眼,就看见村庄里许多佝偻的雄性背影。他们背脊朝天,面孔向下,古铜色的腰身被一根根无形的绳子缚住,行进在麦子、油菜与稻谷交替起伏的田野上。在城市的目光之外,他们沿着日、月、年蚁行,而时间又被生产队长锁在自家屋顶上的高音喇叭里。太阳露头,喇叭一声令下,他们就从一座座草房或瓦屋中出来,手中挥舞的农具随季节变换,或为长锄,或为短镰,或为颤悠悠的桑木扁担;月牙东升,喇叭里悠然一声唤,他们就歇了活,齐刷刷登上蜿蜒田埂,隐入炊烟四起的黄昏。
然后糙米飘香,万家灯灭。然后人间鼾声四起,天上星辰微茫。
似乎日子就这般寡淡流淌,然而他们却会猝不及防地大吼——倘村里死了牛、日子突然有了酒,倘酒又是夕阳下新收的殷红高粱加老曲所烧酿,一口入喉,清贫的心肺间顿时被杀得火烧火燎。灼到高处,他们就如一串拴在绳上的蚂蚱,迷魂般依次游进黑夜,齐聚到村头的大树下,对着天上的月亮歌哭笑闹。
月光如发了大水,猛烈地泼下来。歌声唱得四周树木纷摇。有人索性就从地上抓起泥来,乱糟糟抹到脸上,继续唱:
雷煞火我如今堕了地狱道
泪纷纷悔当初提了刀
进分州、踏怀远
入马岱墓却不辨四方……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父兄们被时代捆在贫瘠的土地上,日子过得嘴里淡出无数鸟来,心里闷了一股气,就借着酒性,以这一曲“三叹雷煞火”舒展心胸。现在回想起来,这时而高昂时而悲凉的谣曲以其烈酒般的铿锵、泉水般的哀婉极大地疗治了故乡体内潜生的暗疾,让父兄们安然度过苦闷年代,十多年后即迅猛投身到分田到户的热潮中,功莫大焉。
然而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唱词里竟藏了一个惊心动魄的盗墓故事。
这故事,发生在民国二十三年初秋,川西平原上著名的怀远古镇。
四川别称蜀。黑石河数十里滔滔大水,似潜伏之蟒,缠绕在古蜀州边缘。那古蜀州居于川西平原腹心地带,隔了一条莽莽岷江,与锦绣成都遥遥对望,号称“蜀中之蜀”。在这片不大的土地上,按高低依次起伏着山、铺展着原、涌动着河。翻开发黄的县志:“(古)蜀州,唐武则天垂拱二年始有建制,其地貌山四、水一、田五。”山如奔,方圆百里莽莽苍苍,墙一般横亘在高原和平原之间。翻过最高处一座终年泛白的雪峰(据说峰谷中蜿蜒着一条鸦片密道),就到了飘袅着牛粪炊烟的藏羌地带。由雪峰渐次矮下来,依次是鹿顶山、牛池山、鸡冠山……待山走完,那平地里却巍然矗立起一座关隘,门楼高耸,瓦脊密连,烟火如聚,形如虎掌,紧紧扼在平原通往山地的咽喉上。为安抚那群山深处随时有可能俯冲下来的马蹄声,庙堂之上的肉食者们绞尽脑汁,终于从《中庸》找到了依据:“柔远人也,怀诸侯也……柔远人也则四方归之;怀诸侯也则天下畏之”。遂为其定名:“怀远”。
名字取定,整个成都平原都似乎松了一口气。康熙年间的《蜀州志》在其《关梁》篇中回顾怀远往事,悠悠追溯道:“(该)地接壤吐蕃,唐时出没不常,高一关以御之,则怀远镇所由名也。”
确实,它生来即是大风起兮之地。察其渊源,那绵脉千年的血缘源自汉家政权最初的边患意识。公元312年,西晋怀帝永嘉六年,朝廷下令分蜀郡江原县(辖地为古蜀州全境)地置汉原郡,下辖汉原县,将其郡治和县治都设在今日的怀远古镇方圆约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历史上,怀远镇第一次独立出来,以其镶嵌了片石的黄土所筑成的高大城墙和城墙四角冷峻高踞的箭楼,据守在成都平原边陲。一千多年来,它如一块浮在历史长河尽头的飞地,头上始终一轮残阳如血。西风残照中,常听见从山中冷不防发射出来的箭镞的呼啸声,与不远处古蜀州城里唐风宋韵、衣袖婉转的金缕曲形成了鲜明对应。
而在它的护佑下,由夏入秋,由冬入春,每每黄昏时分,在平原上劳作的人们抬起头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巍然耸立的古镇身旁被落日烧得红彤彤一片的几座山峰。它们峰峦如聚,与平原挨挨擦擦,隐约成凹凸的元宝形状。人们渴望太平盛世,盼望这古镇固若金汤,为每一缕炊烟、每一处房屋隔开兵火,便将这一片山峦取名为太平山。
那唱词中的棒客雷煞火所盗挖的马岱墓,就藏在太平山幽深的腹中——因为,比汉原这个名字更早抵达怀远的,乃是生于西凉长于西凉的蜀汉政权刘备帐下大将马岱。(未完待续)
下期预告:怀远镇浑身长满了各样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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