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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家政工剧社里的劳动、尊严与梦想

张烨 2018-03-29 13:36 大字

中国的城市发展离不开城市外来工。每五个中国人里,就有一个是城市外来工。他们存在于城市的各个角落,有卖煎饼的小贩、写字楼里的清洁工、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他们用双手创造了城市的繁华,却生活在城市的边缘。

2016年,中国有2.8亿城市外来工。和10年前相比,他们在城市的居留稳定性更强,不再是匆匆来去的过客。他们的家庭化流动趋势也愈发明显,携子女外出、或在城市生育的比例越来越高。

在城市久居的外来工,需要有融入城市的机会。他们在城市孤立无援,需要建立更可靠的社会网络。他们在城市默默无声,需要有更多表达和参与的途径。育有子女的家庭,还要面对子女受看护、受教育的需求。然而,这些需求在城市中往往得不到关注。

为了满足城市外来工日益多元的需求,在北京、长三角、珠三角等外来工聚集的地区,涌现了许多服务于外来工及其家庭的公益机构。他们有的致力于建设工人文化,组织工友们透过文学、音乐、戏剧等形式记录自己的生活、发出自己的声音。另一些则致力于帮助外来工子女即流动儿童,通过建立家庭、学校、社区等多层面的支援体系,维护流动儿童生存与发展的权益。

香港乐施会是一家扶贫发展机构,自1997年起与内地公益组织合作开展城市外来工相关项目。2017年,在有关工作开展了20年之际,香港乐施会的城市生计团队与香港中文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邱林川教授的项目组展开合作,对有关工作经验进行梳理和总结。

项目组走访了全国7个城市的9个公益机构,并将其中一部分机构的故事记录下来。在了解这些故事的同时,我们更需要思考——城市应该如何发展?如何才能让参与城市建设的每一个人,平等地享有城市发展的果实?

提起家政工,人们最容易想到两个名字,一个是范雨素,一个是莫焕晶。前者由于突出的写作才能被捧上神坛,后者则因为一场纵火案被万人唾弃。然而,在奇人和恶人之外,真实的家政工是什么样子的?

北京五环外一个冷清的小区里,每周六都会迎来一群家政工大姐。她们没有学过表演,也没有华丽的服装和舞台,但却有一个话剧梦。

这天排练的剧目是《打工五则》,14页的剧本、75分钟的故事,讲述了家政工“打工、创业、结婚、养育、养老”的一生。家政工大姐们演得很投入:离别家乡时对父母的不舍、城市生活的新鲜感、在雇主家的酸甜苦辣、孩子上学的烦恼……与其说她们在演绎别人的故事,不如说她们把自己的生活搬到了舞台上。

家政工大姐们在排练《打工五则》。梁惠/摄

排练的日子是她们每周唯一的休息日,她们却放弃了休息。有人坐两小时车赶来排练,也有人抱着孩子,一边喂奶一边对台词。问起她们原因,她们会说:“在城市里没有家,休息日也不知道去哪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家,我们每周回一次娘家。”

这个被称为“娘家”的地方,是中国最早关注外来女工的公益组织之一——“打工妹之家”。1995年,世界妇女大会在北京召开,受这一妇女运动标志性事件影响,原中国妇女报副总编谢丽华于次年创办了打工妹之家,为城市中的外来女工提供帮助。2002年起,香港乐施会和打工妹之家展开项目合作,关注城市中的非正规就业女性,尤其是家政工。

地丁花剧社排练室的窗户。梁惠/摄打工妹之家的出版物。梁惠/摄

家政工大姐们所在的剧社,正是打工妹之家和乐施会在2011年合作项目创办的“地丁花剧社”。地丁花是一种农村常见的野花,外形朴素,但生命力顽强。家政工刘鲜华曾以地丁花为题创作了一首诗,”地丁花/一簇一簇/伸展着身躯努力开放/迎接最早的春天”,于是,地丁花就成了家政工们的象征。

闫成梅是地丁花剧社的负责人,也是家政工大姐们的主心骨。“之所以做话剧,是希望大众看到家政工真实的一面,”她回忆起加入打工妹之家、从事家政工工作时,总有人对家政工指指点点,“说她们虐待老人和小孩”。但当她和家政工接触以后,发现并不全是那样,“也有人虐待家政工”。然而,这些故事被讲述、被倾听的机会是不同的,雇主们有机会发声,媒体作者也有机会发声,家政工们却“失语”了。她希望把家政工的故事搬上舞台,让她们发出自己的声音。

闫成梅。梁惠/摄

接手剧社的工作前,闫成梅并不擅长文艺。“一开始请了新工人艺术团的许多老师来教大家唱歌,但他一走就完了,我不会唱歌跳舞,而且我们没那么多钱。”她对许多表达了创作剧本的想法,“当时对民众戏剧没什么概念,只是希望有一个东西可以传承下去,即使有一天我走了它依然会存在,而且随时可以有人演”。于是,许多为她介绍了中央戏剧学院的赵志勇老师。

跟赵志勇的初次见面,是在2011年的6月。当时,家政工界发生了一件大事。6月16日,国际劳工组织(ILO)在日内瓦的大会上通过了《家庭工人体面劳动国际公约》,标志着家政工这个庞大而边缘的劳工群体,其劳动地位、价值和权益得到了承认。闫成梅以此为契机,希望赵志勇和戏剧学院的学生们能指导家政工们创作话剧。“剧本不用老师来写,只需要他们带着家政工一块去“玩儿”,”闫成梅解释道,“让家政工参与创作,这也是她们自我成长的过程。”

地丁花剧社创作的第一部剧,叫做《我的劳动、尊严与梦想》。这部话剧由家政工们的亲身经历改编,2012年元旦在皮村新工人剧场首次公开演出,后来又登上了朝阳9剧场等专业的舞台。此后,剧社创作了更多剧目,包括关于家政工看护老人的《家与家的牵挂》、关于家政工劳动权益的《签一家合同不能干两家活》等。2016年,为纪念打工妹之家成立20周年,剧社创作了新剧《打工五则》,将家政工20年来在北京的生活与奋斗浓缩到一起。

家政工大姐们在看剧本。梁惠/摄

所有这些剧目,都是由家政工大姐们集体创作而成。在剧社定期开展的“戏剧工作坊”中,大姐们你一言我一语,就把剧本“聊”了出来。有了源自生活的体验,这些剧本往往非常细腻真实,例如《打工五则》中提到,家政工没有婚假,来不及办婚礼,匆匆忙忙回老家领个证就要赶回北京,和老公在饭馆吃碗捞面就算是婚宴。大姐们写的台词也很生动,形容北京的劳务市场,“不像是找工作,倒像是旧社会,插个草标,当街就把自己卖了!”

不仅要自己写,还要自己演,这对家政工们来说是更大的挑战。她们大多是来自农村的女性,来到城市人的家中做工。正如家务劳动没有得到社会的重视,家政工的工作也缺乏社会尊重,“小保姆”、“小阿姨”等称呼让她们觉得低人一等,主流社会的审美又让她们对自己的外表缺乏信心。““我形象不好”,她们永远纠结这个,”闫成梅理解大姐们的担心,但她希望她们勇敢迈出这一步,“我说我们不需要漂亮,我只需要你能站出来就好了。”

来自江西的奚姐,2015年经同事介绍来到了地丁花剧社。“刚来的时候,一个姐妹都不认识,我就特胆小也不说话,她就老拿相机在那拍照,”她笑着指了指闫成梅,“我说你别拍我,我眼睛又小长得又难看。我就不敢露面,她一拍我就躲,就看他们说话聊天,我就不敢说。后来她就老鼓励我,你别那么没自信,咱们不管好看不好看都是一样的。”在闫成梅的鼓励下,奚姐在剧社发挥了舞蹈才能,不仅教大家跳舞,还带领姐妹们一起参加了元旦晚会的演出。

剧社成员奚姐(右)。梁惠/摄

四川大姐陈建顺认为,话剧的形式也缓解了大家的压力,“我觉得话剧就适合我们这种不会唱、不会跳的,知道这个动作怎么做、那个动作怎么做就行了,简单。”尽管专业人士未必同意,大姐们却将话剧视为低门槛的草根艺术,“到这里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受歧视,没有说你富裕我穷、你长得难看我漂亮,没有这种概念,所以大家都喜欢。”感受到了剧社的吸引力,陈建顺即使带着女儿、来回5小时路程,也要坚持来参加排练,成了不折不扣的铁杆成员。

剧社成员陈建顺(左)和侯凤华(右)。梁惠/摄

陈晓红是剧社里的年轻成员,来自河北的她形容自己曾经是个“不快乐的人”:“刚出来的时候,我的家人都说“你干吗要出去干保姆?保姆多丢人,你们家过不了了?”我问为什么,他们说“这要是能得过,谁要去干这个?多受气。””来到剧社以后,她在一次次活动中提高了自己的沟通表达能力,也提升了自信,“现在我知道了,我们干这个工作也很光荣。”有了各方面能力的提升,她的工作也得到了雇主的认可。事业逐渐起色后,她原本打算回到老家做培训,“后来想想因为有话剧社我舍不得,所以我还回来。”

剧社成员陈晓红。梁惠/摄

尽管家政工们对剧社非常认可,想要把剧社办得成功,雇主们的支持也十分重要。有的雇主不让家政工来参加剧社的活动,担心她和同行们在一起攀比工资、说家里闲话。有的家政工也会担心,被分派到演雇主的角色的时候,万一自己演得太“狠”,“雇主看了视频就不要我了”。

闫成梅表示,剧社的剧目不会片面丑化雇主,现实中的雇主和家政工一样有好有坏,两者都会在剧目中得到呈现。例如《打工五则》中既有蛮不讲理的雇主,也有对家政工处处关心、尊重的雇主。另外,闫成梅也邀请雇主们观看剧社的活动,让他们感受到家政工的正面变化。有位雇主向她反映,“家政工回来之后改变了很多,跟她沟通起来变容易了,所以只要她请假我都支持,而且我也鼓励她去做这个事。”

但是,争取雇主的支持不代表要回避现实中的矛盾。作为非正规就业群体的一部分,家政工的劳动权益往往缺乏保障。一些家政工住在雇主家中,没有明确的上下班时间,连每周仅有的一天休息,也因为晚上要回雇主家中过夜而“缩水”。“休息一天咱们认为就是24小时,可是雇主认为你住在我家里,你白天出去了晚上是不是要回来?假如没有地方住,那你回到雇主家里还得接着干活,所以说是休24小时还是休12小时的问题。”虽然雇主没法强制要求,但如果家政工不干活,“他会很不高兴地用肢体语言来表达,你肯定不舒服,那你就得干活。”为此,地丁花剧社创作了名为《休息一天到底有多长》的短剧,为家政工争取合理的休息时间。“我们就说这是我们的权利,他们以为我们不知道我们的权利”,大姐们说道,“我们想休息,休息也是为了更好地工作。”

2015年,中国已有超过2000万家政工。随着“全面二胎”开放、老龄化加剧,这一群体的数量或许还将迎来增长。地丁花剧社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家政工真实的一面,而她们的“劳动、梦想与尊严”,也会在未来吸引更多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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