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是奢侈的情感

□萧玉

2017年，我也哭过，但没像朴树那样哭红了自己。

那是一个寂静的属于自己的仲夏夜，没有梦，没有观众，只有陪伴在手边的书。

然后，掩卷，泪流满面。

刺激泪腺的是一本迟钝了一年才想起翻看的小说。方方的《软埋》，发表一年多之后，因为获了路遥文学奖，这部书遭遇了很大的争议，像我此等好事之徒，从关注事件本身开始慢慢走进小说深处。

在这部书里，作家似乎不愿把所有的真相都和盘托出，而是故意制造了一些巧合的死亡，让当事人永远闭上了嘴巴，把真相掩埋在无限的想象之中。

这部书引起非议、诘难的理由可以是关乎意识形态，也可以说是历史虚无主义，但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她在拷问人性与追问真相之间，还是提供了一个平庸者的视角。在历史的洪流面前，个体命运的颠沛流离，似乎只有平庸者不对抗，才可以少却很多的烦恼，也只有这样才可以坚强地活下来。

就像朴树当众痛哭所引发的共性感伤——谁不是一边不想活了，一边努力活着。关于生存，亿万人有亿万个版本，每个都可以超出作家的想象。那掩埋在时光长河里的故事，被软埋的真实，似乎也只有慢慢忘记与失忆，才可以避免这尘世间的莫名烦恼。

我在深夜里无声地痛哭，一定是书中那淡淡的娓娓道来的悲凉气氛所感染的。那位背负过太多人生苦难的富家女子丁子桃，最后选择失忆这样一种决绝的姿态，把过去与来处都封蔽在自己的意识里，给历史只留下一个轻微渺小的背影。

在中世纪的黑暗中，神学争论曾导致了基督徒们的自相残杀。1572年8月23日，强调个人善行的法国天主教徒，袭击了强调上帝之爱的法国新教徒。这场攻击被称为圣巴赛洛缪节大屠杀，不过24小时，就有5000到10000个新教徒遭到屠杀，这个自相残杀的人数，早已经超过了整个古罗马帝国曾经杀害的基督徒人数。

以色列作家尤瓦尔·赫拉利在畅销书《人类简史》中叙述这场屠杀时，是放在宗教演进的历史长河中的。那些在屠杀中失去生命的新教徒们，给历史只留下了一个数字，甚至连一个模糊的背影都没有。

在那个黑暗的时期，人们像崇拜神一样地珍惜自己的信仰，甚至与异见者大开杀戒。这根源上在于人类多数还是信奉单一文化的。历史上的一神教徒比多神教徒更为狂热，也变得更加狭隘。人类演进到今天，包容始终是一个奢侈的情感。

所以，我还不难看到，在日本推理小说家东野圭吾的笔下，《造彩虹的人》（台版书译作《操纵彩虹的少年》）用天才的灵感制造出来的幻彩气象，在抚慰一群人心灵的同时，也激起了另一群人信仰的反扑。这部几乎没有运用推理的小说中，我们看到了科幻，更看到了政治的隐喻——单一文化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阅读的场景从夏夜转换到飞驰的高铁上。我从满车厢的手机低头族中走过，那碎片化的新闻如雪花般地在指尖滑落。

从于欢到江歌，从静海传销案中的李文星到四川的大凉山格斗孤儿，还有杭州保姆纵火案的那个人间悲剧，每一个平庸者的对抗，都激起了波澜壮阔。而在这些风波中形成的单一文化的陷阱，正在慢慢地蚕食包容与理性的领地，所有的真实与真相，都被软埋在时间里。在十万+、百万+的流量泡沫中，有的人选择相信真实，还有人选择永远地相信情绪。

另一位女作家严歌苓创作的小说《芳华》，把批判与忏悔的视角投向了自己的人生过去和昔日战友。她也用拷问人性的视角去反思一场政治浩劫带给普通人的命运翻覆。依托这部作品上映的电影《芳华》，中和了原著的锐气与批判色彩，催泪唤醒了无数中老年人的青春与芬芳。倒是作家周梅森的《以人民的名义》，无论是原著还是电视剧，都保持了高度的现实主义批判色彩，成为本年度的文化记忆。

在高铁上，我摊开的是周鸿祎的自传《颠覆者》。这位从芳华时代走过来的互联网企业家，一路也是荆棘与口水作伴。他在颠覆别人的同时，也在颠覆自己。游走在商业伦理与技术道德之间的灰色地带，同样是刀光剑影。但这样的故事，还是成就了周鸿祎们，成为这个时代所追捧的英雄。

阅读变得越来越奢侈，而想超越单一文化的包围，也变得那么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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