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浪也是浪
◎何永康（作家）
每每到了惊涛拍岸的长江边，都会独立良久，油然生出思古之幽情和感时之遐想，全然不觉时光正随江水东逝，只任凭心潮逐浪起起落落。
两位著名的四川老乡都曾在长江边发出千古绝叹——“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苏轼）；“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杨慎），不约而同地用了一个“淘”字。英雄和风流人物固然与我辈无缘，但一个“淘”字却谁也脱不了干系。所谓淘，就是淹没就是冲刷就是淘汰，是新陈代谢，是吐故纳新，更是社会发展的必然。民间俗语表达得更为直截了当——“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于今，在很多“后浪”的心目中我也快成“前浪”了，尽管我还坚持在水中漂游，但时沉时浮，已成颓势。现实和岁月无情，我已无力拉开与岸的距离，而后浪在一个劲推我登陆，沙滩敞开怀抱在迎迓，日光在等待，等待着把我晒干让我消失，从而完成一个“拍死”的过程。
其实，人并不都是被别人拍死，有时是被自己拍死的。你泳技不佳，你体力不支，你不熟悉洋流，你方向感不强，才会被冲上沙滩。反之，不管后浪多么汹涌，只要顺应潮流，还是会随着退潮，回到水中央的。
我是在不知不觉中成为“长者”的，也是在不知不觉中落伍的。许多年前，一报纸主编向我约稿，递给我一张名片，说把稿子发他的“伊妹儿”。我以为“伊妹儿”是他的助手或女秘书，不好多问。事后，我在投寄稿子时，那名片上怎么也找不到“伊妹儿”三个字，打电话问，对方在那头笑得岔了气。原来，“伊妹儿”不是人，是电脑邮箱。
我心有不甘，买了台电脑，学打字，学编辑，也弄了个“伊妹儿”。再后来，玩QQ、博客、微博，到现在玩微信、玩公众号，也玩网络游戏，玩美图美团。智能手机出来后，一代一代地追，尽可能多地使用其繁复的功能。共享单车面世，我也经常体验。虽然玩得笨拙，玩得事倍功半，但总算是知道点皮毛，不至于成为网络时代的“盲人”。
显然，我们从四书五经之类经典著作中获得的“国学”，已经不能PK年轻人的“博学”,“增广贤文”式的生活经验在他们看来过于圆滑和迂腐，不能引导他们光怪陆离的人生。我们已不能在故纸堆里抱残守缺地讨生活了，也不能靠反刍过往的荣耀止渴充饥。“江山代有才人出”自然是社会发展进步的规律，但“各领风骚数百年”则是老者的自我安慰。
读闲书读到一个古代无名氏的几句诗：“农园桃李花，早发还先萎；迟迟涧外松，后凋含晚翠”。是啊，我们既然已经早发了，先萎是自然而然的，当然，能否延迟凋零的时间，就看你是不是“涧外松”了。
“老牛不知夕阳晚，不用扬鞭自奋蹄”，这话固然励志，但却有不服老的嫌疑。老还是要服的，不然就是自讨苦吃。服老是生存智慧，自我认知。知行合一，老有老的“行”法，也有“行”的优势。比如哲学家张中行，做了一辈子学问，八十岁左右才开始涉足文学写作散文，因思想深邃，功底厚实，学养过人而一发不可收，成为名动天下的散文大家，著名作家的桂冠盖过了大半辈子著名学者的名头。大画家齐白石，也是在接近花甲之年，才搞了一个“衰年变法”，以“红花墨叶”自成一派，构建活泼自由、妙趣横生的全新境界，从而达到了艺术的高峰。他们也是前浪，但却是独立潮头的、翻腾得风生水起的前浪。
我想，不管哪个时代的年轻人，对张中行、齐白石们都会顶礼膜拜尊崇有加的。这样的“前浪”，会被拍在沙滩上吗？
前浪也是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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