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窗枯坐说流年
又到大学开学季，看着莘莘学子们青春四射阳光灿烂的脸庞，想起自己进入大学前后的丝丝缕缕，思绪万千。
我高中所就读的县中，算是千年古城的一座最高学府了。这个地处县城西南一隅昆水河畔的阔大校园，如同一个寒酸而生机洋溢的摇篮。我们家就在校园里，当班主任陈景皓先生把大学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里的时候，多日忐忑不安的父母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师范毕业已经工作的大哥带着我兴冲冲去买肉买菜，自然是要庆贺一番。当然，还要免不了告诉自己的叔叔、姑姑、舅舅等亲戚们，让他们分享一下我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考上大学后的高兴、自豪与欣慰。父亲还专门带着我们弟兄三个到我们曾经生活过几年的镇上初中，拜谢当年教过我的初中老师们。这所学校，当年是一所公社高中，后来公社改成乡了，这所学校也就成为乡中了。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到八十年代初期，我跟着在公社高中教书的父亲在此当插班生读小学、上初中，大致六年左右，真是在此读了不少闲书呢。在当时，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多年后，我会来到南京读大学，而大学校园的西南一隅居然也有一棵古松，还是六朝时期的呢。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也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考得好的，自然是欢天喜地；考得不理想的，也就愁云密布眉头紧锁。怎么办？是继续复读接受煎熬等待来年，还是就此放弃南下广州打工？或是回到田园重复父辈的生活？母亲在高兴之后，就开始张紧张罗筹措我来南京读书的种种细碎事物，经常是彻夜忙碌，没有停歇。
父母对我远行，最为担心的不是我的学业，而是我的生活自理能力。他们当然也想送我南来，看看我的大学校园，但主要还是出于经济上的考虑，最终决定还是由大哥送我来南京。当时的治安状况虽远非姚雪垠《长夜》、田中禾《匪首》笔下那样乱，但还是有刚入学的大学生在上学途中被人抢劫、甚至被人拐骗的流言不断传来，这些绘声绘色的民间版本，令父母如坐针毡。虽然，我一再坚持，不要大哥送我，但也有点担心难以应付万一遇到流氓的艰危局面，还是同意让大哥送我南下。那个年月，哪有什么动车、高铁，一家五口人，带着行李，风尘仆仆，徒步走到自许昌到南阳的国道路边，招手搭乘去郑州的过路车。终于挤上了长途公共汽车，根本来不及给父母弟弟打招呼挥手告别，一声长笛，长途汽车就绝尘而去了。
大哥和我让站在车的过道上，到了长葛，才有空座出来，大哥让我坐下，他就蹲在行李上。终于在昏昏欲睡中到了郑州，天又下起雨来。还没有入学，哪有学生证？但可以凭着入学通知书，买火车票的半价票。大哥让我守着行李，他去排队买票。偌大的郑州火车站广场，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大哥反复叮嘱我，看好东西，不要与陌生人说话。终于精疲力竭买到了票，我俩却全被雨淋湿透了。大哥带我在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小店，各自吃了一碗面条，是鸡蛋面。大哥不舍得吃，把鸡蛋挑到了我的碗里。这也许是我平生遇到的最为难吃的一次面条，想到在家吃妈妈做的芝麻叶面条，还有杂面条，那种好吃，真有点“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的感慨。大哥毕竟有出门经验，吃过面条算是充了饥，他就带着我根据车次标牌去候车室排队等候，火车要到晚上七点多才来呢。只能是苦苦等待，大哥看我闷闷不乐，就去给我买水喝。就在他去买水的间隙，车站的高音喇叭突然通知，去南京的旅客，改到出候车室去东边小门进站了。原来的队形秩序顿然瓦解，大哥满头大汗归来与我会合，立即挤挤扛扛去找那扇不辨东西的小门。潮水一样的人群，实在难以挤进去，更有高低错落的各种口音，嘈杂喧嚣。大哥从背后推着我，让我先进去。我进了站，大哥却被挡在后面，两人走散了。
等我上了火车，总算找一到一个立足的地方。我们买的是站票，那个时候，怎么会能买到座位票？大哥的踪影皆无，我急得满头大汗，绝望而无助。就在火车发动的那一刻，大哥终于出现了，在车厢内人山人海的不远处向我招手，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等到他挤到我跟前，我死死拉着他的手，唯恐再次被人潮冲散。火车过了开封，到了徐州，终于有人下车，我们才有了座位。车过长江，到了南京站，天也才刚刚亮。出了火车站，就有学校的校车在等候，还有高年级的学长在这里接待。他们帮我们接过行李，喊着我的名字，那种热情与体贴，真是令人难忘。当时，帮我拿行李的学长名叫王显发，是四川人。从南京站沿着玄武湖到太平门，当时是没有城门的，哥哥和我不无失望，觉得南京怎么如此破败啊。到了文昌桥宿舍，更是如同一个市井小镇，凌乱不堪，道路崎岖。弯弯绕绕到了宿舍，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一样感到新奇而陌生。这个时候，一个学长朱海舟，带着我们去报到、办理各种手续。这才知道，校园还要穿过太平北路，到成贤街呢。读过师范的大哥和我在校图书馆、大礼堂、中大院走了一遭后，才说道：“这才像一个大学的样子嘛。”一番忙碌之后，接到通知，晚上要英语考试分班，就在五四楼。朱海舟说，你在宿舍看书准备吧，我陪你哥哥去中山陵看看。我虽然也很想去，却只好从命在宿舍里看书了。
大哥晚上就要离开南京回家。还是朱海舟主动对我们说，我去送你哥哥，你去安心考试吧。学长如此体贴关心，善解人意，至今想来，仍是感慨不已。我们三个从文昌桥，穿过蓝家庄菜市场。大哥此前听我念叨想买一本英语词典，就顺便带我在蓝家庄边上的新华书店门市部买了几本书。然后，我们就来到鸡鸣寺公园的公交车站点，这里有31路车，可以直接到下关码头。到了码头，坐轮渡，再到浦口火车站。当时从南京返回我家，也只能从浦口车站坐火车。大哥和朱海舟上了31路公交车后，我来不及伤感，就急匆匆地去五四楼参加考试了。
我的大学生活，就此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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