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文物探探探第16期 汉代王陵陪葬有多豪 『父子家国』背后有着怎样的故事？
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的铜灯
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的铜匕首
长信宫灯兼具美观与实用，同时还很环保
铜骑兽人物博山炉外形模拟想象中的仙山
中国人常说“家国天下”。在“父子家国”的汉代，在远离皇宫的封地，诸侯王们过着怎样的生活？他们与皇帝之间有着怎样的亲情和斗争？他们死后的葬仪是怎样的，为何要“穿”着玉衣到另一个世界？
习惯了以帝国古都视角看天下的西安，近日迎来了一场特别的展览：“父子家国——汉代中山王陵及王室墓出土文物特展”。10月14日，“陕西文物探探探”走进汉景帝阳陵博物院，邀请汉景帝阳陵博物院副院长毕胜，和参与本次展览策划的汉景帝阳陵博物院助理馆员田厚嘉，为42万网友进行了一场“看文物、听故事、长知识”的现场直播。
汉景帝刘启有14个儿子 除了汉武帝刘彻之外，其他儿子全部被封为诸侯王
展览的文物来自汉代中山国王陵。田厚嘉介绍，汉代中山国建都卢奴（今河北定州），拥有背倚太行、联结燕赵的优越地理形势与广阔而富饶的疆土，据记载在西汉时曾下辖14县，户数16万、人口66.8万，在二十多个诸侯国中位列第三。
展览涉及的两位最重要的主人公，一位是汉阳陵的主人汉景帝刘启，另一位是他的儿子中山靖王刘胜。汉景帝在位十多年，有14个儿子、3个女儿，这还只是历史有记载的，可能还有一些历史上并没记载。除了汉武帝刘彻之外，其他儿子全部被封为诸侯王。
汉景帝在位第三年发生了一件大事，吴王刘濞勾结六位诸侯王发动了著名的“七国之乱”。在景帝和大臣以及其他诸侯王的努力下，叛乱三个月后便被平定了。但这件事给了汉景帝很大的震动，从此下定决心加强削藩力度。就在“七国之乱”平定没多久，景帝便封了四位皇子为诸侯王，其中一位就是中山靖王刘胜。
刘胜在汉景帝的儿子中排行老九，而汉武帝刘彻排行老十。通过一些历史记载可知，刘胜读书读得很多，才思敏捷，具有出口成章、落笔成文的才华。除此之外，史书对他还有4个字的评价，叫做“乐酒好内”，就是喜欢饮酒，喜欢美人相伴，所以留下了非常多的子女。
史书记载，刘胜的子女比汉景帝还要多很多，汉景帝也就不到20个，而刘胜的子女有120多个。后世有很多名人都认为自己是中山靖王的后代。比如“刘备本是靖王的后，景帝玄孙一脉留”，这是京剧《龙凤呈祥》中的唱段。西晋时有一位闻鸡起舞的爱国名将刘琨，也号称自己是中山靖王后代。此外唐代大诗人刘禹锡有说法也是中山靖王之后。
“生而放歌纵酒”的中山靖王刘胜 日常生活以酒色为伴
文物透露了中山靖王刘胜及其王后窦绾两人的日常生活。
首先是错金银鸟篆文铜壶。田厚嘉介绍，错金银是古代一种工艺，要在铸造好的器物表面凿刻纹路，然后填充金银。错金银器物是贵族们奢华生活的体现，从战国一直流行到了汉代。这个铜壶上面的纹饰同时也是一种文字，叫鸟篆文。文字总共有两段，其中壶身上的铭文是：“盖圜四苻，仪尊成壶。盛兄盛味，于心佳都。渰于口味，充闰血肤。延寿却病，万年有余。”这是一首诗，有韵脚，读起来很顺畅，意思是：圆盖四下饰文符，精工尊仪成此壶。清冽琼浆盛于内，乐哉君子心畅舒。神魂悠然宜口味，通导血脉润肌肤。延寿去病与天久，万年无极脱凡俗。
田厚嘉介绍，这是反映中山靖王日常生活的一件最好的代表器物。除了器物本身的华美，上面的文字也富有文学色彩，很好地体现了刘胜的人生态度。刘胜日常生活以酒色为伴，这样的人生态度从人们给他的谥号“靖”字也可以看出，“靖”的意思是一生安乐，最后得到了善终。
饮酒光喝没什么意思，总得找一些玩乐的。展陈图片有一件器物叫“错金银镶嵌铜骰（tóu）”。田厚嘉介绍，这件器物外形是二十六面体，其中八面都是云气纹，中间还镶嵌了红玛瑙和绿松石，很好地体现了汉代贵族的审美追求。除了八面以外，剩下的面写满了从一到十六的数字，以及两句非常特殊的话：一面是大金字“酒来”，而它的对侧写的是“骄”字。河北博物院院长罗向军在汉阳陵做讲座时说，可能古人饮酒时就像现在摇骰子一样，摇到“酒来”，就是摇的人自己要喝酒了；如果摇到“骄”，很有可能是可以让别人喝酒。这件器物是在中山靖王夫人窦绾的墓中出土的。
陈列的文物里有一组中山王及其夫人生前使用的灯具和炉具。田厚嘉介绍，其中铜骑兽人物博山炉是有代表性的一件，这个炉是用来熏香的。它的外观造型模拟了想象中的仙山，上面有云气，有着一些瑞兽甚至仙人等形象。里面燃起熏香时烟雾缭绕，很容易让人想到仙境。它是汉代人升仙思想以及神仙信仰精神追求非常重要的象征。
中山靖王陵中还出土了医疗用具，有医用铜盆、捣药杵、医针乃至手术刀等组合完备的医疗用具，其中金银医针更是迄今所见年代最早的同类器物，与《黄帝内经》可相互参照，从实物角度证明了汉代医学的发展水平，并反映了诸侯王养尊处优的生活。
在展厅重要位置，展陈着非常有名的文物长信宫灯复制品。田厚嘉介绍，长信宫灯是现存汉代灯具的经典之作，造型为侍婢手执灯台，人物身着带“水袖”的三层燕尾深衣、结椎髻，整体空心。使用时，灯罩可左右开合调节方向、明暗，动物油脂燃烧生成的烟尘通过人物右臂上行，沉淀于空腔内。人物头部、右臂等部件可拆下清洗，兼具美观与实用，被誉为历史悠久的“环保灯”。
这件器物也很复杂，如果拆开看会发现灯盘等处有很多铭文，其中有“阳信家”“长信尚浴”等信息，还记载了器物的重量、编号等。“长信”即秦汉皇太后寝宫之名，引申为皇太后别称。有研究认为，这件东西最初属于宗室功臣阳信侯刘揭，刘揭之子因参与七国之乱遭废后被分给景帝之母、中山王刘胜祖母窦太后，又由窦太后赠给亲密的本家晚辈——中山王后窦绾。所以这件器物背后，是一整段西汉王朝的政治以及当时的贵族家族史。
汉武帝“酎金夺爵” 中央集权和地方王权的斗争
展陈的出自中山靖王陵墓的兵器有铜弩机、铜匕首、银盾鼻等。
田厚嘉介绍，在汉初诸侯王权力非常大，他们可以培养自己的军队，培植自己的官僚势力，可以铸造兵器，甚至铸造钱币。但到了中山靖王时，已经发生了一些转变，有个故事就很能说明问题——汉武帝有位最亲近的同父异母弟弟胶东王刘寄，两人几乎从小玩到大，但刘寄最后的结局却是觉得自己受到了皇帝的猜忌，受不了伤心而死。他干了什么呢？据历史记载，汉武帝的叔叔淮南王刘安最后死于谋反未成而自杀。当胶东王刘寄听说刘安要造反时，便悄悄地制造了兵器。他可能想的是为哥哥分担一点，如果刘安真造反了，也好抵挡一下；或者说他可能想的只是如果这个老家伙造反了的话，一定会向北吞并我的封地，所以我要做好准备。但不管怎么说，兵器被造了出来。而刘安去世后，刘寄造兵器的事被人汇报给了汉武帝，导致这位玻璃心的诸侯王最后伤心而死。这件事背后蕴藏的重要历史信息就是：当时诸侯王如果私自铸造大量兵器就是谋反的证据。
展陈的文物中还有错金银铜车軎（wèi）、鎏金银鸟兽纹铜当卢、银当卢、铜盖弓帽等车马器，图版展示的中山靖王生前所乘车马构件更为华美。田厚嘉说，这些漂亮的车马器体现的是诸侯王奢华的生活，体现出他们生前也像皇帝一样喜欢在苑囿中驱驰打猎。在苑囿中打猎，其实是一件具有政治意味的事，但对诸侯王来说，不过是消磨时光而已。
除了车马器，跟削藩这个历史背景关系密切的文物还有中山靖王刘胜陵墓中出土的五铢钱。田厚嘉介绍，这组五铢钱叫“上林三官五铢钱”。汉武帝元鼎四年发行了这些钱币。而发行这些钱币的同年，中山靖王刘胜的人生也走到了尽头。就在这一年，这些钱币被埋到了中山靖王的陵墓中。这似乎是一个重要的信号：我的弟弟做皇帝，他推行的中央集权政策，我还是认可的。要知道在汉代早期，国家为了能活跃经济，几乎只要手里有铜就可以铸钱。但到了武帝元鼎四年，这些事已统统都成为过往，钱币由国家统一发行，极大保障了国家的稳定。
展陈图片中，刘胜陵墓还出土有金饼。田厚嘉说，这组黄金每一枚都很小，还不如一个指甲盖大。但它们价值非常高，可以通过称量和汉代的度量衡标准进行对比。
说起黄金，背后还有一段历史故事。田厚嘉介绍，汉武帝建元三年，刘彻还是一位少年天子，当时意气风发，跟兄弟们的关系还没有渐行渐远。有一次，他请几位兄弟到长安来，大家叙旧喝酒。远道而来的刘胜喝着酒、听着音乐突然间潸然泪下。汉武帝说，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刘胜是一位才思敏捷很有文采的人，当场做了一篇文章，在里面还“发明”了一个成语叫“众口铄金”。文章用了很多铺陈比喻，大概意思是说皇帝身边有很多人就像蚊子一样，他们聚蚊成雷，他们的嘴每个人说一句话就能把黄金融化。他们在跟皇帝说，你的哥哥、弟弟们都是一些有野心的人，他们想要造反，所以你要把他们往死里整。所以弟弟啊，你能不能好好对待你的这些亲人？
汉武帝听了之后心里可能也有点惭愧，于是给了诸侯王们很多赏赐，也保留了他们的经济特权，包括他们回到自己的领地可以享用领地的税收。
但过了一些年之后，汉武帝悄悄地计划着另外一件大事，他心里也明白：我可以让你们有钱，你们有时候哪怕做了一些不法的事情，我也可以纵容你们，但有一个东西绝对不能碰，那就是政治。
这时候有一位著名的大臣——主父偃屡次前往长安，终于得到了汉武帝的接见，并且得以一展抱负。他跟汉武帝提了一个非常著名的建议，就是推恩令。大概意思是诸侯王们的子弟众多，诸侯王们可以自己封子弟为列侯。
但这件事的后续是什么？按照汉文帝时的规定，每年八月在首都长安祭高祖庙献酎（一种优质酒，自四月至八月分三次追加原料反复酿成）饮酎时，诸侯王和列侯要按封国人口数献黄金助祭。元鼎五年，在这个活动结束后，汉武帝找人好好清点了一下，结果找出了很多黄金的成色问题。从这一年起，汉武帝陆续以酎金为借口剥夺了大量列侯爵位和诸侯王统治的县，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酎金夺爵”。
而中山靖王给武帝做文章和武帝“酎金夺爵”这两件事，在史书中被写到了一起。由此可以看出汉武帝是一个比较“阴险”，但从另外一面来说是很有手段的人。正是他的努力加强了中国历史上的大一统，给后世奠定了基础。
诸侯王的“金玉相随”豪华葬仪 可以看出汉代国力的强盛
田厚嘉介绍，汉代中山王陵及王室墓集中于河北定州，大致在城北的唐河沿岸一线排列，共计280余座。中山靖王刘胜的陵墓则建在保定满城区的一座山上面，这座山左右两侧的地形就像一对天然的门阙，中间有汉代修建的道路，非常雄伟。可以说，整座山便是中山靖王刘胜及其夫人的陵墓。
在刘胜及其夫人的陵墓中都出土了完整的金缕玉衣，如今刘胜夫妇的玉衣属我国禁止出境展览文物。从展陈图片可以看出，刘胜金缕玉衣的肚子部分鼓了起来，腿部线条也能看出来。田厚嘉介绍，刘胜的金缕玉衣长度超过了1.85米，说明他身材高大。而刘胜王后窦绾的玉衣则由于采用了不同的编织手法，看起来更漂亮。
现场展陈的玉饰片和玉璧等，是刘胜夫人窦绾棺椁上镶嵌的东西。田厚嘉介绍，从图片上可看到棺椁外镶嵌着玉片、玉璧，其实内壁也镶嵌有玉片。玉器在中国古代拥有礼仪方面的的崇高地位，因此成为贵族主要的丧葬用器。
本次展览最重要的一件文物是东汉中山简王刘焉的玉衣。田厚嘉介绍，现代人把这个东西叫玉衣，但按汉代人的说法叫玉柙，也就是说不是服装，而是一种葬具。上到皇帝下到公主列侯大家都在用的葬具。按照汉代人的观念，认为它是死者的替身。东汉时期对这种葬具的使用有着非常严格的等级制度，皇帝要用金缕玉衣，初代的诸侯王和列侯用银缕玉衣，再次一级的比如说第二代、第三代王侯只能用铜缕玉衣。刘焉是东汉的第一代中山王，按理说应该用银缕玉衣，但它的玉衣上的丝线金灿灿的，好像是金缕玉衣，其实是铜鎏金。至于刘焉的身世，他是东汉光武帝刘秀宠爱的小儿子，刘秀是汉景帝第七个儿子长沙王刘发的五世孙，历史就这样连接了起来。
一件玉衣大概需要使用多少片玉石？田厚嘉说，有资料介绍，以满城汉墓的二件为例，刘胜的玉衣共用玉片2498片，金丝重1100克，窦绾的玉衣共用玉片2160片，金丝重700克。制作一件中等型号的玉衣所需的费用几乎相当于当时一百户中等人家的家产总和。由此可以看出汉代国力的强盛，没有相当的国力支撑，修建这样的王陵，使用这样的葬仪是不可能完成的。用金缕玉衣作葬服不仅没有实现王侯贵族们保持尸骨不坏的心愿，反而招来盗墓毁尸的厄运。到三国时期，魏文帝曹丕下令禁止使用玉衣，从此玉衣在中国历史上消失了。
毕胜副院长表示，汉阳陵是目前已知保存最为完好、形制结构最为清晰、文化内涵最为丰富的西汉帝陵陵园，也是最早一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汉景帝阳陵博物院希望通过汉代文物展览，把当年曾经传播于国土、传播于世界的汉文化逐一再引回来，引回到它的发祥地长安。希望通过这样的一些临展，让观众更深刻地体会到先辈创造的灿烂悠久的传统文化，从中滋养我们的精神家园，提升我们的自豪感和自信心。华商报记者马虎振/文 张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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