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外出打工
1987年，我在定向招考教师中失利，因身高和体重而与应征当兵失之交臂，在中考升宣中时名落孙山，在我人生的关键节点，却连连败北。黑色的1987，我的前途在哪儿？我既绝望又迷茫。我谢绝老师劝我复读的建议，又拒绝了母亲要我学艺的请求。毕业就等于失业，无所事事的我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1987年最后的几个月。
春节刚过，一天，一个病人找父亲看病，闲谈中得知，他在北方的一个砖厂打零工，两年内做起了班头，这就准备返回北方上班，因为是母亲的远房亲戚，我便央求着他能带我出门做零工。
“娃儿，你可要想好哦，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母亲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她还在为说服我作最后的努力。
“好男儿志在四方，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趁年轻，出去闯荡一下也好。”父亲见我去意已决，叹了一口气。
出门的日子是在正月十五过后，母亲给我简单地收拾点行李，给了我50元钱，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上了去火车站的班车。
踏上北去的列车，好在车厢里的人不是很多，我们一行6人还能坐在一起，兴奋地畅谈着做工挣钱后的愿望。整节车厢弥漫着的满是川音，让我放下了初次离家远行的恐惧。
“遭了，我的伙伴不见了。”列车呼啸着出川，经陕西，到湖北，在湖北一个城市换乘的时候，上车时人群蜂拥，狭窄的车门挤得水泄不通，有人便从打开的车窗翻窗而上，就这样我和同伴们走散，我好不容易挤上火车，车已慢慢开动。在拥挤的车厢里，我发疯似的呼唤着一个个同伴的名字，除了嘈杂声，没有人应答我的呼喊。
此时，我曾熟悉的乡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同地域的口音，我不敢睡觉，我眼前的每一个面孔都是陌生的。列车驶过山岗，驶过平原，在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思虑惶恐不安的一天一夜后停靠在我们的目的地。
前途一片陌生，脑袋一片空白，我机械地随着下车的人流前行，但我没放弃对同伴的寻找。好在后来在临出站口时，找到了伙伴，几个人相拥，喜极而泣。
下了火车我们坐上了汽车，偌大的公共汽车飞驰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没过几个小时，我们便被下在一个不知名的村庄口，工头跑去和一住户打了个招呼，不一会儿一辆牛拉车出现在我们面前，它载着我们从傍晚走到黑夜，终于到了我曾充满幻想的打工之地——砖厂。
北方的春天似乎要比南方来得要迟一些，早晨，要到了八九点钟，惨白惨白的太阳才挂在远远的空中，寒风直钻骨髓，站在地上一股股钻心的冷像把人吸住一样，打点机压井水出来洗漱，我觉得是件要命的事情，刚洗完手，来不及揩干，我的双手背奇迹般地裂出密密麻麻的道道血口子，鲜血一丝丝从口子里冒出，痛彻心扉。
砖厂位于平原深处，方圆五公里没有人烟，我们仿佛在一座孤岛，与世隔绝，孤独与绝望占据我的身心，只有晚上一起挤在大通铺上和工友们打闹嬉戏，摆摆龙门阵，这时候我才高兴起来。
在砖厂断断续续地干了差不多一个月，粘牙的黄黄的馒头和黑乎乎像猪食一样的面汤，硬生生把我这个出门时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吃得个黄皮寡瘦，我还不敢多吃，因为活干得少。
就在这个月满的时候，一天晚上我正半睡半醒时，旁边的老罗跟几个工友商量着什么，只听老罗说，这小老弟哪是来下这个力的，等明天把账算下来，我来跟他说，让他回四川老家。
第二天，老罗果真找我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我想到想回家，归心似箭，可是路费呢？！我已经身无分文。这个你不要担心，我和几个老乡商量了一下，跟你凑了30元路费，我写了个名单，今后回家后，你好还给人家。我接过名单一看，这个3元那个5元，老罗出了10元。“回家吧！你不是干这个活路的人，回去好好读书。”我顿时热泪盈眶，感激的话竟然无从说起，我只是一个劲儿的“嗯嗯。”
中午，我把剩下的五斤饭票一下吃完，吃的是猪板油和韭菜剁馅的饺子，这是一月以来吃得最饱的一次饭。收拾好行囊，其实也就是帆布挎包，里面有衣服，有工友给我准备的干粮——馒头，还有就是老乡们写给家人的家书，并且，特别叮嘱我，千万不要说这里的不好，免得家人担心。
我一一向老乡道过别，老罗请了半天假，他把我送到县汽车站，给我买了车票，目送我去到市里火车站。
可是，到了市里，我却两眼一抹黑，不知道火车站在哪儿。这时，一位40岁左右的三轮车夫凑了上来，“小兄弟坐车不？”“叔叔，你知道火车站怎么走？”“来，我载你去。”其实，汽车站和火车站只是一墙之隔，拐了个弯就到了。
“叔叔，多少钱车费？”“看你是初来乍到，给10元吧！”啥，我身上就仅仅30元，你就要收我10元，我怎么回家。我好说歹说，车夫不但不答应，反而还把我往人少的地方拉，这时，我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大声对车夫说道“叔叔，你可不能这么干，我就30元，还是大家伙儿给一块一块凑的，我买火车票就得27元，剩下就3元伙食费。我把钱给你，就只有当乞丐了。”我边说边索性把皱皱巴巴的30元零钱给掏了出来，那车夫见我这样，他似乎良心发现，要了我3元钱。
惊恐的我拿着剩下27元买了火车票，当踏上南归的列车，我的心顿时平静了下来，经过两天三夜的长途颠簸，在饥饿中昏睡，在昏睡中饿醒，终于回到了我的家乡，当走下火车的那一刻，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家乡的二月，空气温润香甜，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我拌了拌干裂的嘴唇，拖着饥饿而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直到第二天天亮，我终于走到了家，开门的母亲略显惊讶，嘴里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向母亲怀抱一扑，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一次出门打工的经历，许多年过去，我都不曾忘怀。在我的人生中，老罗和那些工友我更不能忘记，是他们的慷慨解囊，让我渡过难关，在他们身上，我懂得了人世间最朴素但却最真挚的感情，让我学会了感恩。甚至，我会感激那个当时坑我的三轮车夫，让我有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和胆量，在我以后的人生中面对困难时，我会迎难而上，敢于向困难“亮剑”。□梁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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