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纬:通过人类学,找到通往远方之路
□新时报记者 江丹
人类学家张经纬的评论合集《从考古发现中国》《与人类学家同行》出版上架。这是张经纬的一次总结,也是他与读者的一次分享,关于他所热爱的人类学和考古,“不论距离考古工地有多遥远,都能通过人类学的指南针,找到通往远方之路”。两本合集里,张经纬带领读者回看历史,但若是千年之后的人类学家回看我们这个时代,张经纬觉得,他们或许会有一点惋惜,因为我们应该更加自由、更加融洽。
考古器物下是人类文化的交流之网
作为一名人类学家,张经纬的很多观点其实都在他的评论里。《从考古发现中国》收录了张经纬之前创作的大量书评作品,它们之中蕴藏着张经纬用人类学视角阅读考古、研究历史时的收获,也是张经纬从评论转向独立研究、建立解释模型的思想历程。
“我很少写作纯粹的学术论文,书评大概就占据了原本留给学术创作的时间。当然,这也不代表我在考古或历史类书籍评论领域更有发言权。只是,这些实践在我从评论者转向独立的研究者、写作者的漫漫长路上,承担了铺路石的重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身兼评论者和创作者的角色,让我保持了一种‘他者’的视角。”张经纬解释。
“从考古发现中国,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可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中国考古界孜孜以求“最早的中国”,却总是遭遇现实与理想的脱节。“原因就在于,中国考古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摆脱‘金石学’的传统,始终坚持围绕出土器物(而非器物背后的动态社会结构)展开研究。这样便很容易将视野局限于某个具体的遗址,从而忽略了史前中国这张无比巨大的文化网络。”
在张经纬看来,考古不仅是一种挖掘的工作,也是一种思考的工作,我们可能只是碰巧挖掘出了古人世界的百万分之一,而那并不能代表古人所思所为的全部。“借助人类学对人类社会的整体认识,将帮助我们重新把考古发现中那些被错误放置的拼图放回它们应属的位置,并由此指引我们以一种动态的视角发现那张掩盖于器物之下的人类文化交流的网络。”
张经纬醉心于人类学化的考古。“人类学研究整个社会,不拘大型还是小型社会,首先会关注这个社会的生计。朴素的说法是,‘靠什么吃饭’;文绉绉的话是,‘经济方式’。我们平时说的‘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就是这个意思。……当海边之人遭遇山下之人,物质的流动就会发生,鱼和羊的滋味,所有人都想了解。”张经纬解释。
一个社会的文化会按照生计方式展开,比如农业社会,人们的娱乐、祭祀、婚姻、外出等会被安排在农闲时节,而在游牧社会,牧民的生活则围绕“夏场-冬场”在高山与河谷之间转换,社交活动往往安排在河谷聚集之日。而这两种文化的接触则会推动社会的变迁,在物品的收集、分配和交换中,会产生诸多新的社会身份,影响旧有的社会分工。
书评不应是所评书目的附庸
值得注意的是,张经纬的书评作品不是就书评书,每一篇里都不乏旁征博引,从一本书到另外一本书,而那些书目可能是跨学科的,它们聚集在一个解释模型下,互为佐证,完成一个共同的主题。一篇我们惯常见到的书评,可能更像是一种历史科普。
比如《是严寒造成了历史上的北方民族南下吗?》这一篇中,有中国气象学家竺可桢的《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有美国考古学家布莱恩·费根的《小冰河时代》,还有关于蒙古部落起源的《蒙古秘史》,以及以色列考古学家吉迪关于新石器时代晚期至商代的中国气候和人口的关系研究等。
“归根结底,不是极端的气候导致了人群的迁移,造成了中国历史上大量‘北方民族南下’,而是人口增长本身造成的。人口增长突破环境容量后,导致食物供应不足,才是北方民族‘南迁’的关键原因。因为对于游牧民族来说,迁移是他们解决食物不足的第一方案。如我之前所说,人口容量会随着纬度降低而上升,南方通常总比北方能提供更多的食物,这在东亚就表现为‘南迁’。”张经纬从他所提到的那些著作中寻找证据链,最后得出结论。
在《“我是谁?”:追溯一个国家形成的遥远历史》中,张经纬主要评论的书目是许倬云的《说中国:一个不断变化的复杂共同体》,其中提到了唐代强大的文化接受能力。张经纬告诉记者,中国有大量名称中带“胡”的物品,比如胡瓜(黄瓜)、胡麻、胡豆、胡琴,或者带“番”的物品,像是番茄、番薯、番瓜(南瓜)、番石榴等,都是输入品。
“近代史上的各种外来‘主义’对中国影响颇巨,古代史上中国最早的骑兵、战车,所谓‘胡服骑射’,也是和外界文化交流的产物。还有中国的冶金技术中,冶铁、鎏金工艺都是沿着河西走廊传输到中原的。”张经纬解释。
在张经纬看来,任何一篇书评作品都不应是所评书目的附庸,书评人应该成为一个和作者产生真正交流的平等对话者。张经纬在成为书评人的过程中又超越了这个身份,在梳理、吸收前任的研究成果,开始自己的探索前,获得了可靠的凭借。
今天的我们应该更加自由、更加融洽
“有人认为,人类学家更关心远方和他者,而事实上,人类学家更关心自己的文化。”在《与人类学家同行》中,张经纬如是写道。
比如当下的中国,繁忙的春运说明我们的人口流动范围之广、密度之大,而历史上,也有人口流动促成着文化的融合。在张经纬看来,人口流动对文化融合的影响,古今中外本质上没有区别,但渠道和结果各有差异。
“在历史上,人们的迁移是二维化的,意思是,一群山西人只能迁移到陕西或河北或河南、内蒙古,但不能迁到广东之类,因为在地理上存在障碍——二维平面决定人群只能在相邻区域逐步迁移。也正因为山西和陕西之间在文化上是有连续的,所以这种融合相对比较容易也更能为人所接受。但在现代世界,人们的迁移不仅是二维的,还可以是三维的(通过飞机或轮船),当一群山西人突然迁移到了俄罗斯,或者非洲人来到了广州,由于文化上的差异较大,使得文化融合变得很困难。结果就是,文化冲突也较容易出现。”张经纬说,“当然,挑战与机遇并存,人口流动越频繁,意味着文化要素的流入也更多,会有新的技术和交往形式层出不断地涌现。这也是当下优于古代的重要一点。”
对于以田园生活视频走红的李子柒,张经纬也有其人类学研究的观点。视频里的李子柒,是一个传统农耕社会里的“过去的人”的形象,春耕秋收,自给自足。张经纬说:“不可否认,李子柒的走红在于她背后的‘田园想象’。任何一种生活方式,本身并没有错,任何人都可以选择,也可以‘兜售’。穿汉服也好,cosplay动漫人物也罢,都是一种对美好的想象。但从我的人类学研究出发,真正农村‘田园’中的乡土人士,却大量地通过打工、离乡学习新的知识和技能,来实现‘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的愿望。那就恰好证明,他们真正追求的是一种更现代的、而非传统的生活。”
在张经纬看来,我们虽然喜欢李子柒的视频,但我们并不是真的想回到“过去”。“我们可以把李子柒们视作一种现代生活的多元选择,当代的田园早已不是挑粪施肥的田园,而是现代化科技管理的农村,李子柒视频中的农村生活其实早就被现代技术改造洗礼过了。事实证明,没有人想回到过去。偶尔去农家乐体验一下的,也只不过是拥有空调和旅馆式服务的现代农村。”
我们生活在时间的变化之中,也会成为历史的一部分。一千年后,未来的人类学家或者考古学家又会如何描述我们现在的生活?
“我是个比较乐观的人,觉得我们今天比古人好许多倍。那么同样,未来的人类学研究者也应该过得更好,民族和民族之间,国家和国家之间,应该更加理解通融。那么他们回看我们这个时代,或许会有一点惋惜,觉得我们现在要是没有那么多固步自封、以邻为壑的狭隘,可能会过得更加自由更加融洽。这也是我自己看待一两千年前古人的历史时,时常会有的看法。”张经纬说。孙婷婷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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