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移世易乡音改
王威插画“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乡音不会随着人的年纪而改变,不管离家的时间有多长。没有任何一种语言的力量能够占据一个人内心乡音的地位。从哇哇学语那一刻起,乡音就流淌在每个人的血液里,成为一个人最具辨识度的地域标志。
我的家乡以客家人居多,大家都讲客家话。在历史上客家人是一个迁徙和苦难的民系,从中原到南方,一路走来,生活动荡,居无定所。他们离开祖屋,离开故土,丢掉油瓶盐罐,唯有乡音与血液融为一体,不离不弃。客家话在一路迁徙的洪流中坚持乡音本色,就像不同的人种拥有不可改变的肤色,这种与生俱来的乡音像无形的烙印印在每一个客家人心里。
客家人祖辈讲客家话,乡音像一股清澈的溪水,不夹丝毫杂音。在他们的意识里,客家话是祖宗留下来的“遗产”,跟坐不改姓,行不更名的姓氏一样重要。就拿三祖父来说,三祖父青年时代出外工作一直待到耄耋之年,一辈子讲了多半辈子的普通话。但每年回乡,踏上故土,脑子里自然格式化,丢掉外地语言,一口一句客家话,麻溜麻溜的。要是有人在外多年,回乡时不像贺知章那样不改乡音,满口一个外地话,是要给人做话柄的,会被人说背祖——背叛祖宗。这可是随便能犯的罪么?一个村里人操外地口音,那不是怪物嘛。
客家人接触外界,不管对方是讲什么话的,客家人张口就是客家话,有点武林称霸的味道,好像客家话是官话,跟武林至尊一样有无所不能的交流能力。镇上派出所办户口的民警是外地人,操一口外地普通话,在窗口办理业务。两年后这个民警讲一口流利的客家话,比当地人的客家话还要来得流利和标准!
当然,客家人也偶尔讲别的方言。“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客家人讲白话”这是大家对客家人讲白话的评价,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还会让人产生误解。不过客家人讲普通话,也是一种硬伤。小镇上的小学校长是客家人,每年的家长会上,校长要做一番报告,听校长的报告,台下的家长就像吃了一口掺了石子的米饭,硌得慌,还不能吐!一会从客家话串到普通话,“嗖”地一下子又从普通话串回客家话上,校长就这么开着“客普”牌直升机带着一个会场的人“来回跑”。一场报告下来,十分没听明白三分。倒是有那么一些家长开完会回来说,谁说刘校长的普通话难听懂?无知几好听,比电视上的好听多了。这家长说的一点不假,校长的普通话里夹有七分客家话,跟听客家话有什么区别呢,怎么就难听了?
确实,在社会发展不快,交通工具落后的年代,人们像庄稼一样植根在乡土,闭塞的生活保持了乡音的纯洁,使乡音没有改变的可能和必要。再加上客家人多地处山区,与外界交流不广,在他们生活中,客家话是唯一交流的语言。村里很多人祖上三代都没迈出过县城的门槛,不要说普通话,连当地其他方言都很少接触。方圆几十里都是客家口音,听不到别的方言,所以客家人极少讲别的方言。
但随着时代的变迁,世代讲客家话的客家人,客家话已经不是唯一的语言了。大概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改革的脚步全面覆盖到农村,电脑和手机的普及极大地缩短了城乡的距离,丝袜高跟鞋出现在乡村土地上,烫卷发抹口红也不再是城里人的特权,小楼洋房一家比一家别出心裁,小汽车频频出入农家小院。
开放的社会就像放了闸门的洪水,人们的热情一泻千里,大家像鱼儿一样自由出入南北各地,在广阔的天地里大施拳脚。广东的厂房里有北方人也有南方人,贵州人在客家人的采石场工作;贵州人的辣椒红油汤把南方人辣得肝脑涂地,爹娘不认,北方人也爱上了南方的海鲜。社会从未像现在这样南北交融,往来密切,粘稠得像一只粽子。五湖四海的人汇聚在一起,饮食习惯有了改变,
语言交流也发生了变化。由于各地方言不同,大家只能用普通话交流,虽然不标准,但总不能让南方人讲陕西话,让一个北方的人跟你说客家话吧。
为了南北更好地交流,全社会开始大力推广普通话。学普通话,讲普通话已经成为经济发展的最有力证明。客家人不再故步自封,在“外交”语言上有了根本性的改变。就像港人口中夹着一两句英文,在客家话里夹着一两句普通话也成为一种常态。大家讲普通话的热情高涨,一改之前那种忸捏作态的羞涩。在外走南闯北的人,如果不会讲一口普通话那才叫“丢价”(丢面子),显得自己没水平,没文化,是要被人笑话的。
普通话就像北方来的寒流,不出多久就覆盖了南方各地,男女老少,全民参与到讲普通话的行列。菜市场卖菜的老婆婆也讲起了普通话。以前十里八乡都讲客家话,大家开口都是“涯话”(客家话),现在街上来来往往的人,有客家口音,有广州口音,也有一部分是北方口音,各种语音夹杂在一起,这一锅大杂烩总得有个统帅,于是为了能更好招揽生意,老婆婆把舌头卷起来,有模有样讲起普通话。那些还没能张开口讲普通话的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不讲普通话,连生意都没有了。你讲不讲?
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南上北下已经成为常态。不知不觉中,祖祖辈辈坚守的乡音语系正在二十一世纪的南腔北调中发生分崩离析。
男子在外走南闯北,南北交流回来的外地媳妇讲起话来像鹩哥一样,你听不懂她的,她听不懂你的,一家人只好被迫普通话上阵。天南的普通话带了客家口音,地北的普通话也有北方方言,一段时间下来,双方改造出来的南北混合普通话倒也讲得通俗易懂。交流回来的外地女婿、外甥也只能讲普通话。
要是在以前,人们秉承“本地牛吃本地草”的观念,不欢迎外地媳妇,只有没有本事的人才娶外地人为妻。他们更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到外地去,认为那样就等于把女儿卖了。不过现在动车和飞机成为普通百姓出行的交通工具,一日千里已经不是孙悟空筋斗云的神话和传说了,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存在。南也好,北也罢,来去如飞的交通工具再加上蛛网一样密布到各地的交通纽带彻底打破了人们的传统观念,以前要走几天的路程,现在才三几个小时就能到达,还有什么远近的区别呢?
乡音改变得最彻底的是孩子。他们在学校讲的是普通话,在家里看电视听的是普通话,普通话营造的大环境彻底改变了他们的语言观念。普通话已然成为他们这一代的母语。大人要跟孩子讲客家话,孩子倒是听懂了,但嘴里吐出来的一字一句都是普通话,愣是没有一句客家话。大人没办法,也把自己半生不熟的普通话搬出来,“勉为其谈”吧。跟他们的长辈不同,因为有了学校教育和电子产品这些环境影响,孩子们的普通话发音纯正,吐字清晰,完全没有客家口音,跟祖辈的“客普”有天壤之别。
就这样,同一个村子里,外来媳妇讲普通话,本地人讲客家话,三岁孩童讲普通话,耄耋老者讲家乡话,乡音成了一味五味杂陈的调味品。老人听着已成取代趋势的外来普通话,倒也品出了另一番风味。他们知道这世界已经变了,乡音着了色变了味,渐行渐远,将要随着他们的离去而离去了。不喜欢也好,无奈也罢,只能接受事实。新的时代已经来临了。
其实,发生变化的又岂止是乡音呢,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一切都已大变啦。
高大宽敞的楼房取代低矮破旧的传统民居,乡村小道上的小轿车比当年的牛还多,手机支付让社会进入无纸币状态,大爷大妈带着二维码卖青菜、馒头,全民健身势不可挡……这就是社会发展的结果,是潮流的魅力。在改革的浪潮中,我们只有改变观念,紧跟时代发展的脚步,才不被甩在时代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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