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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槲叶香 赵仓安

商洛日报 2019-06-06 08:48 大字

时光如白驹过隙,一晃就过了五十岁。到这光景,人就容易犯糊涂。该记的事情往往记不住,该忘的事情偏偏忘不了,爱钻牛角,爱念旧。就像我们这些从饥饿年代走过来的人,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净想着小时候饿肚子的心酸事。按说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大米白面吃不完,自己血糖又高,早就不吃粽子了,这咋又翻腾起端午时的旧事儿来了呢。

小时候盼着过端午,是我们这些小孩子家说不完的开心话题。离端午还早哩,天天念叨着挂香包啦,吃粽子啦,采艾蒿啦,连做梦都嘟囔着过端午哩。也不怪我们嘴馋,还是过年时吃过几顿饱食饭,这几个月一直恓慌着。大伙肚子里就像进了掏食虫,都等着到端午节吃个肚肚圆哩。看着邻居大妈开始碾米了,就一天天地催促母亲剥槲叶。母亲总是笑着说,急啥哩么,你二姨还没有捎话来呢。

南秦河上游的山坳坳里,有个地方叫陈家坪。陈家坪只有十来户人家,满坡架岭生长着一人高的槲叶树。每年小满前后,巴掌大的槲叶叶子油亮亮的,晌午时,槲叶的香气和油松的松香味搅和在一起,荃烘烘地。傍晚起风了,槲叶背面翻卷出白花花地叶浪,就像是大海上的万顷波涛,饶是好看。

据《中国树木志》记载,槲树别名槲栎、柞栎、橡树、青杠、金鸡树等,落叶乔木,主要产自陕西东南部商洛山区以及河南豫西伏牛山一带,生长于山地阳坡阔叶林和松栎林中,叶子椭圆形,边缘有波状的齿,槲树的叶、皮和种子都有药用价值,种仁可酿酒,槲叶可饲养柞蚕,当地人用槲叶和糯米制作端午节的粽子,煮熟的槲叶粽子别一番山林的清香。“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唐代大诗人温庭筠在《商山早行》里吟诵过槲叶,可见槲叶也不是无名之物。

河道里的麦子杏黄色的时候,山上的槲叶长大了。川里人开始一溜带串地往陈家坪赶,妇人的说笑声和剥槲叶的撕扯声此起彼伏,山洼里大半个月都消停不下来呢。二姨家就住在陈家坪的沟垴,这时候,每天都要接待好几拨剥槲叶的亲戚上门。二姨这几天心情格外好,见人就笑,大锅里的豆子糊汤熬得匀匀伙伙,酸菜呛得香喷喷地,灶台上的锅盔馍油汪汪地好吃。看见亲戚从山上回来了,二姨笑盈盈地递上早就晾好的酸菜糊汤。亲戚们吃着热乎乎地豆子糊汤,啃着油汪汪地锅盔馍,隔生了的亲情话又活泛起来了。那一年我跟母亲要走时,二姨从屋后拾掇了一大把绑粽子的马莲叶子让我拿上,又取下自己家窗台上的槲叶塞到母亲的背篓里说,这是阳坡上的头茬槲叶,太阳爷的味道渗进叶子里去了,包出的粽子香死人呢。

回来的路上,母亲说你二姨年轻时可是老家的人梢子哩,媒婆多得把你姥爷家的门槛都能踢断呢。那些年川道里没粮吃,眼看着就要饿死人了。你姥爷狠心着把你二姨嫁到了陈家坪,这才换回了两斗包谷粒。母亲说,那些年像你二姨这样出嫁的人在咱那里可是一大片哩,你们这些外甥娃可不敢忘了你二姨的大恩呀……这些年你二姨家日子也不好过。你二姨夫过世后,几个表兄弟又呆又傻地,人前人后全靠你二姨一个人张罗着。你二姨又是个好面子的人,看着笑呵呵的,其实心里比谁都苦呢。听了母亲这些话,我觉得二姨太可怜了。我回头望了望,看见二姨还站在屋前老远地给我招着手,我的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

回家的路倒不远,可是背着背篓走上五六里山路也不容易。快走出沟口了,又吃多了二姨烙的油馍,我实在有点口渴了。我坐在路边歇脚时,母亲到路边的一户人家给我讨了一碗白开水。我香香地喝光了水,抹了抹嘴巴后把碗给主人家送了回去。主人家上高中的女儿放假在家,一个人在院子里搭理着黄瓜架。姑娘像黄瓜花一样青春洋溢,笑着问我“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是啥意思。我涨红着脸,摇头晃脑地朗诵了温庭筠的《商山早行》,勉强说出了“枳花明驿墙”的字面意思。姑娘见没难住我,顺手从墙根摘了根黄瓜递给我说,小帅哥,回答正确,一枝奖励哦。

新鲜的黄瓜掐花带刺,嫩生生的当令又好吃。我道谢后走出小院,看见院墙上的黄瓜花在晚风中摇曳,一只只小蜜蜂飞出飞进地。我突然有一种说不出口的幸福涌上心头,感觉天地间一下子温暖开朗起来。

走出院子好远了,主人女儿悠扬的花鼓调子还是清晰地飘了过来。几十年过去了,我现在我仍能清楚记得那个神仙一样地小姑娘和哪个温馨的黄瓜小院,姑娘的歌唱声一直在我的脑海里飘荡着……

姐在哟院里哟,

摘黄瓜哟,

郎在外面洒土巴,

打掉了黄瓜花哟,

哎呀依滋哟,

哎呀依滋哟,

打掉了黄瓜花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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