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 陕西新闻> 正文

城门外那棵中国槐

西安日报 2018-06-21 06:30 大字

□张新浩

这棵长在护城壕边的大树,默默见证了这座古城几百年的沧桑巨变。像这块土地上出土的甲骨文一样的树皮,和树心一圈又一圈年轮里,记载了过去在它的周遭发生的一幕幕惊心动魄的历史,历经几百年风吹雨打依然屹立不倒。

站在老城的北城门楼上向西眺望,一眼就看到这棵参天的古槐。这是这个老城留下来的年岁最久的一棵古树了。

树身不是笔直,却十分粗壮,需两人合抱才能搂住。黑铁一般的树皮皲裂着,上面壑沟纵横,就像身边这位老人饱经风霜的脸。几根枝干旁逸斜出,形成了巨大的树冠。树心已空,树洞不小,大可容人。原来常有顽童爬进爬出,但自从发现里面有蛇出没后,便再也没有孩子敢进树洞里玩了。为了保护它,村里的乡亲用水泥把树洞补了。由于树洞不再虚耗水分和养分,就像给它做了一次手术,让这棵奄奄一息的老树坏死的血脉又重新通畅,树身也渐渐变得强壮起来。这棵奄奄一息的老树,竟然从此枯木逢春,抽出了碧绿的新枝。

树下面,原是男人们吃饭时发布新闻、胡说浪谝的“老碗会”,女人们纳鞋底做针线说闲话的聚集场,外乡人避雨纳凉歇脚的憩息地,孩子们放飞童年欢乐的夏令营。也是村里聚众开会的议事厅。每有大事,树上的大铁钟一敲,声音清脆嘹亮,不多久,树下的人便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

因了这株古树,这里现在已新建起了一座文化活动广场。树也被用花坛围了起来,树上也通了电,安上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每当夜色降临,音乐声便响起,附近村里的女人们,便来到这里,在音乐声中,扭动起腰肢,跳起欢快的舞蹈。

问及树的年岁及来历,有说二百年者,有说三百年者,有说四百年者。有人说它是在护城壕边自己长出来的,还有人说,他是当年从山西大槐树背井离乡,迁徙至此的移民或是他们的子孙栽种的……

那年我来到这棵大槐树下的时候是暮春三月。

此时的关中大地,到处草长莺飞,姹紫嫣红,春深似海。绛帐老城的护城壕边,梨花白,桃花红,柳丝如瀑。西门外庄严的关帝庙大殿前,香烟袅袅,东门口高大的语录塔顶,塔铃悠悠。

我身边这位白发老者,姓刘,黝黑的脸上,布满了像这棵树的树皮一样深深的皱纹。他在这棵树下生活了快一辈子了,树以东不远教堂的旁边,是他住了快八十年的家。

前年,当绛帐街有名的文化人王志敏老先生去世后,他就成了这个古街里对过去的事情知道最多的老先生。他能掐会算,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老街里,人死了出讣告看风水、娶亲嫁女看日子打婚单,甚至上梁凿井、伐树安门都要找他看一下的。他翻一下发黄的厚厚的老黄历,在手上掐算一气,工工整整地写好文书,又如此这般的叮嘱一番,来的人便吃了定心丸,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仿佛拿到了尚方宝剑,满心欢喜地留下些散碎零钱,说着“叔,可让你费心了”一类感谢的话,带着满足的神情离去。要说写字,绛帐地区当属王志敏的字了。扶风县城人民医院、县城里的几个住宅小区,都有他的墨迹。

我用手抚摸着这棵古树,思索着这棵古树的历史,和这个古城的前世今生。

让我无法想象的是,这样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竟然没有留下一本或者一篇完整记述它过去历史的文字。历史的大浪淘沙、岁月的消磨摧残自不必说,在那个史无前例的年月,老城寺庙祠堂被拆,家谱族谱古籍被烧,碑石被毁,老冢被平。我曾亲闻老城不少富家大户的后人,为了免受牵连,将家族百年的老屋拆毁,将代表家族荣光的珍贵门匾劈柴、将已是孤本留存的古籍、名家字画背地里暗暗烧掉的悲剧。

想了解老城的历史,现在我只能听老人们的讲述了。

“这棵树很灵的,”老人说,“每有天灾,必有应验”。他还说,“如果一场大风,一场雷电,将一个大枝干劈断后,附近就会死一个能成人的……”

而城南那棵比这棵古槐年代更加久远,更加让人津津乐道的大皂角树,树身需五人才可搂住,虽中空却枝繁叶茂,更奇的是裸露出地面的根,竟天然地形成圆圆的凳面,可供五六十人落座。这里是当年一个巨大的说书场。那棵大皂角树,几十年前,在一场无名的大火后,化为了灰烬。矗立几百年的讲经台,砖石被附近的村民拆去做了建房的基础,厚厚的夯土用架子车拉回家垫了猪圈。

只有这棵树,历经几百年风吹雨打依然屹立不倒。

我不由得对它肃然起敬了。

对面教堂里有乐声传来,这座式样新颖的西洋建筑,和东街新建的同样壮观的天主教堂东西呼应,俨然成了老城最显眼的两座建筑了。

再往前,一百年以前呢?我问。

老人说,再往前就都是听上一辈口传下来的了。

听着老人的讲述,我仿佛穿越了时空:眼前竟然出现了这样一幅几百年前悲壮的场景:从山西到陕西的千里古道上,黄尘弥漫,一辆辆木推车吱吱扭扭乱响,一队队妇人扯儿携女跟在其后,累了病了死了的就地草草埋葬,活着的继续艰难地勉力向前。在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一群背井离乡,破衣烂衫的人终于来到这个有“关中四大名镇”之称的绛帐古镇,从此将这里当成了他们的新家。

时间的流逝,无法抹平离开故园的伤痛。他们难以忘却临走时出发地的那棵古槐,和栖息在树顶上老鸹秋风里发出的声声悲鸣。迁居在此的人们,一辈辈传唱着这样的歌谣:“问我先祖何处来,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里叫什么,大槐树下老鸹窝......”

在后来的某年某月某一天,一个思乡心切的迁居者,随手栽下几百年后我见到的这棵古槐。这棵树,记下了那一次悲壮的迁移史,刻下了几百年来浓的无法化开的乡愁。几百年来,这棵古老的中国槐,到底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我问树。

翻开一匝厚的老旧的县志,随便撷取的这一行行触目惊心的文字,记载了这棵古树应该记得的这座城几百年难以忘怀的历史……

这棵树,它什么都见过,什么都经过了。它看到了古城昔日烟柳画桥,风烟翠幕,人潮如海,繁华似梦的陈年往事,也看到了几百年这里发生的地震、灾荒、饥饿、瘟疫导致的房舍倒塌,饿殍遍野,卖妻鬻子,蝗虫蔽日,饥民“相食”的人间惨剧,看惯了土匪的劫杀,看惯了富商大贾的豪奢,百姓活命的艰辛,见证了民众的抗争,战争的惨烈……如果树能说话,它应该能给我讲清它看到的古城几百年的沧桑历史,这能给我们这些后来的无知者多少珍贵的启示呢。

真得感谢这棵古槐,它让这个历史悠久的古城有了可以触摸的历史,留下了年代久远、地老天荒的传说。

我更敬重和感谢那些面对锋利的刀斧,挺身而出的默默无闻的护树的人。他们,或许大字不识,但是他们心中那些顽强的信念和坚定的行动,让这棵树免去了一次次刀砍斧斫,雷击火烧,长到今天这样参天的模样。

我长久地伫望着这棵古树,不由得慨叹人生的短暂,历史的无情,也愈发感到自己的渺小了。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人只不过是一只饮河的鼹鼠,一片飘零的树叶罢了。

绕着这棵树,我走走,停停,停了,又走。

我望它的时候,它也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我想这一刻,将凝固成瞬间历史的永恒。我记在我的心里,它记在它隐秘的年轮里。我知道,今后的某一天,我们这茬人也终将消逝,它将迎来后来的新人,也将见证后面我们无法预知的历史。就像老家待客的流水席,前一拨人吃饱后下了席,又会迎来下一轮饕餮者。

新闻推荐

世界杯系列报道 今年看世界杯手机视频App成主要工具

世界杯已经开赛,相信今年很多球迷都是通过手机App观看比赛的,球迷们通过咪咕视频、优酷、央视影音、CCTV5等手机客户端都可...

陕西新闻,弘扬社会正气。除了新闻,我们还传播幸福和美好!因为热爱所以付出,光阴流水,不变的是陕西这个家。

 
相关新闻

新闻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