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石山人 王子靖 □曹军华
王子靖先生清竹四条屏
半个多世纪以前，王子靖先生在西安城南极具名声。那时非但城南一带十里八村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多出自其门下，就连扛锄赶牛的庄稼汉说起子靖先生来，内心也都充满尊敬与仰慕。
王子靖，字立青，号竹畦、别号竹石山人。生于清光绪十四年(1888年)六月，卒于1958年十月。擅长绘事，尤精于画竹，系关学大儒牛兆濂(又名蓝川先生、牛才子)的弟子，陕西省文史馆首任馆员。
幼时，我就常从长辈们的口中闻听王子靖先生的名字。他在芸阁学舍牛蓝川先生的亲炙严教下，加上经年的苦读，玄思深究以及卓异的性情禀赋，终令王子靖先生成为了继牛才子后、又一颗闪耀的关学之星。
从清末至新中国成立前的数十年间，王子靖先生凭借身上流淌着的关学血液和从蓝川先生那儿承袭来的学问衣钵，在家乡城南山门口一带设座讲学。他开办竹畦学堂，专门教授学子文化知识，为当年城南众多的村庄乡寨培养了无以计数的知书达理、能说会写的读书人。而这些众多的读书人又都因为“眼界开阔、识见高远、持身修为的端正以及日常起居往来礼数的周全”成为了邻里们仰慕与仿效的楷模。从这点上讲，王子靖先生对促进当年乡村社会生活的和谐稳定可谓是贡献巨大。
王子靖先生是位传统文化功底深厚而又全面的士子。当年在长安城南，除了开办私塾，教授学子识文断字、讲授儒家典籍、言传身教诚信恭谨等持身之道的学问外，先生自身则以绘画为志业，兼通作诗、金石篆刻诸技能。子靖先生的翰墨丹青功夫十分了得，其画作在当年名动一时。为了方便观察竹在春夏秋冬不同季节的不同风姿、以及风霜雨雪环境下的各自情态，先生专门在竹畦学堂里培植了一片竹林，这些从终南山中移植而来的竹子经过先生数载的悉心呵护和培育，成为了长安城南的一方风景。至此，子靖先生画上的落款时而为竹石王子靖、山人王子靖，时而为竹石山人王子靖，不一而足。由此可见，清竹之气节、风韵在子靖先生心目中地位之重要！
终日与清风翠竹为伴，得观察之便，又受竹之清影雅韵的熏陶净化，更由于天生心性中对竹之“未出土时先有节，到凌云处总虚心”之高洁操守的崇尚，使得子靖先生笔下之竹尽得竹之“清疏超逸”之妙。聊聊数笔，陪之以秀石，但韵味尽出，实可谓“神秀蕴于内，灵机现于外！”观之，令人敬仰。当年在城南一带，耕读之家，殷实之户，读书之人，无不竞相以能拥有一幅或一屏子靖先生的清竹为辛苦劳作余暇之人生乐事。
正是藉于此，民国乃至建国后，子靖先生笔下之梅兰竹菊，尤其是竹，在西安城南一带殷实家庭里多有悬挂。1953年6月1日，陕西省人民政府根据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关于对有相当学识，有相当声望且年龄在60岁以上人员可聘为当地文史研究馆馆员”的决定精神，由当时陕西省人民政府主席赵寿山签名，聘任王子靖先生为陕西省文史研究馆馆员，每月补助薪资，以便其从事文史研究与书画创作。子靖先生之学术名望，之绘事成就，即可由此窥见一斑。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子靖先生已谢世多年，长安城中一些喜好书画的人士，风闻其传奇故事后即开始寻访收藏其散落作品。然而，自经历文革后，人们欲一睹先生笔墨之神韵风姿已是不易之事。
笔者熟识的一位卢姓教授就是当年收藏子靖先生画作人群中的一员。教授青年时代痴情绘事，时常到一邻居家中观赏子靖先生的笔韵墨趣、以及其题写在画作上的诗文款识，更爱琢磨先生钤盖在画作上的闲印名章。后来有了点积蓄，便以当年的一百元巨资易得了邻居家悬挂多年的子靖先生所绘的四条屏一套。一百元钱在今天看来也许不算什么，但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它可不是一个小数目，相当于一个农村强劳力近一年的收入；一个熟练工人三个多月的劳动报酬。卢教授告诉我，在那个年代，这套画作以其高标的风韵和浓郁的文人气息给了他莫大的心灵慰藉，子靖先生的学问情怀与画作给予他的影响是那样深远。
杏花时节雨激激，
闲向窗前窥化机。
新笋纷纷翠蚌脱，
旧枝袅袅苍虬飞。
风流洒落竹夫子，
节介品高石自清。
借问乾坤风雅者，
谁如夫子与先生。
石边竹两个，
满眼绿茸茸。
夜半临风舞，
胜听万壑松。
春山春水远连空，
水滨山光照玉丛。
轻风龙戏轻烟处，
小雨鹅鸣小院中。
篱落横斜香细细，
园林清润日融融。
黄昏更有好佳气，
嫩碧梢头月半弓。
这是近日笔者在另一收藏家王庆先生收藏的、六尺四条屏画作上读到的王子靖先生的题诗。这些信手拈来的诗作无不映射着子靖先生的情操襟怀和卓异的气质禀赋。对此，王庆先生感触颇深，他说王子靖先生不但绘画功底深厚，艺术修养更是全面，他题于画作上的诗文往往都是自创自作，是自我心灵的倾诉和外化。子靖先生还有一个特点，钤盖在画作上的印章均为他本人捉刀篆刻，即自用自刻，无须假他人之手。仅眼前子靖先生的画作上就钤有子靖、竹畦、竹石山人、明月前身等印章多枚，细观这些用印不但刀法洒脱峻厉，而且内容逸趣盎然，赏之令人心游神畅，满目澄明。
动笔写这篇文章时，笔者在收藏家王庆先生处还有幸见到了一张十分珍贵的、王子靖先生半身照片——先生呈半侧身，一袭右衽长夹衣，头戴一黑色罐罐帽，手持一根细瘦的竹杖。神情肃穆恭严，目光睿智有神，虽衣着简朴，但绅士贤达之情貌令人肃然。
“在山色本好，出山色更奇，养成君子品，无它不相宜。”这是子靖先生的公子，同样以画竹饮誉长安城南的少石王直芳先生题在竹画上的一句诗。该诗既是颂竹，又何尝不是对其父“清俊洒落、特立独行”一生的回顾与概括呢？
王子靖，行走在长安城南的最后一名夫子，请我们记住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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