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蔺侃曹
四十年前。每到腊月,父辈们的心就开始慌慌起来,长叹:年关到了,还没钱称盐灌油哩!还没借下麦子,没啥给娃们蒸馍包饺子哩!特别愁的是腊八和二十三,父辈们嘴里念叨:“过了腊八,到处挖抓,过了二十三,离年剩七天。”咋了呀?年关一天天逼近,拿啥过年呀?而娃们不管这些事,也不管米面是借的还是赊的;到了腊八那天,张开小嘴,端着盛满饭的碗,拿着筷子吃着香喷喷的“腊八粥”。有的还给院边的杏、桃、梨等果树“喂”着粥,嘴里编着顺口溜:“树树吃腊八,果子越结越繁啦!”二十三称为小年,老奶奶、老爷爷们还要送“灶火爷”,娃们也不管,中午张嘴吃好饭,晚上吃起母亲烙的锅盔糖馍哩。
那年月,除秋夏两忙外,最忙碌的要数腊月荒天。对父母来说,度日如度年,手无一分钱,家里无一粒粮。而娃们三五成群蹦蹦跳跳边玩边喊:“腊八五豆二十三,日子越快越喜欢,小年过后是大年,吃得饱来穿的暖。”尽管父母愁眉苦脸,即使脱裤子当袄都要让自己的孩子过个好年。一到腊月天,父母两人就分了工,因父亲话少言短,爱顾脸面,就在家劈柴、粉墙、扫灰尘,把屋里屋外打扫一新。母亲能说会道,学了接骨、接生手艺,人缘好,专负责借粮借钱。母亲白天要和几位婶婶纺线织布,把织好的布拿去染房,白粗布染成黑蓝两种颜色,加班加点给娃们纳棉裤、棉袄。女娃用蓝布,男娃用黑布,扣子也都是用纳衣剪裁后的小布片做成,一点布都不许剩,大小布都给娃们做了新衣裳。天近黄昏,母亲就和几位婶婶、大妈、大伯、叔叔们背着空背篓,手提灯笼拉着拐杖出去了。他们向哪里去心里没主意,有时几天后才回家,不借下粮坚决不回。往往要翻山越岭去山阳县借粮,借小麦还大米,借苞谷还黄豆,借一斤还二斤。借下了粮食,高兴得个个合不拢嘴,早忘掉劳累,拄着拐杖,背起借下的粮食,迈着小脚恨不得插翅回到孩子的身旁。
母亲把借下的粮食背回家后,套上牛,在石磨上磨面。因人多房小,一个土炕睡七八个娃,一个烂被子凑合着晚上去盖。父母盖不上被子,也睡不上土炕,往往干活直到天亮。父亲打草鞋,母亲给娃纳年衣,有时劳累至极,父母两人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下,靠紧,穿着破衣,稍休息会儿,又起来加班加点干活,睡在土炕上的兄弟姐妹挨得紧,不知寒冷,又说又笑,哥哥、姐姐借着煤油灯的光给弟和妹用手做成小动物状,在土墙上“照影影”;又是耍、又是唱,玩耍会儿,都入了睡,玩得开心,睡得甜美。父母趁娃们熟睡后,放下手上活儿,悄悄走到炕边,看看哪个孩子没盖好被,若发现孩子没盖好,就脱下自己身上的破棉袄盖在孩子的身上。
腊月天最忙碌的是二十三到三十这几天,二十三前要将屋里屋外打扫一新,二十四做豆腐,二十五、二十六蒸馍,二十七、二十八上集购买年货,二十九上油锅。父亲搭柴烧火,母亲在油锅前操作,油炸豆腐,用熟红薯和苞谷面炸油糕、麻花、丸子等,一年到头,唯独腊月底这几天才能闻到扑鼻的油香。父亲很忙,既要忙着烧火,又要维护孩子安全。上油锅时娃们离油锅要远,不能大喊大叫,当油糕、丸子、麻花炸好后,父亲便把热腾腾的食物放在盆里,指定个地方让孩子去尽情吃饱。大年三十一大早,父母两人起得最早,打扫院子,做饭炒菜,中午十二点前要贴对联。天近黄昏,父亲领着孩子去给先祖坟园送灯;远远望去:山梁上,坡崖下的新老坟里,焚烧纸钱,火光和纸灰从坟园飘向空中,烟火缭绕,寄去浓浓的乡情和思念。尽管先辈们走了,埋入了黄土,而后代们仍用这一方式给他们送去新年的祝福,祝福他们新年快乐,精神千古,让先祖们晚上坟园灯火通明,送去温暖。
除夕之夜,父母虽忙碌却十分乐观,看着孩子们穿上新衣,吃着年饭,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大年三十至正月十五的十多天,把缺吃少穿的烦恼抛在脑后,尽力为孩子们服好务,把饭菜做香做好,都想让年饭赶上最早的饭点。那首老歌唱了几十年:“正月里来闹元宵,金匾绣开了……”正月里,春光好。未等新年过完,母亲开始干起家务,父亲扛着农具下地干活。农活抓紧干完,还要赶到公社的戏楼下看戏。台上,演员们动情上演:《杜鹃山》《梁秋燕》《寒窑》《铡美案》《红灯记》《屠夫状元》《一文钱》《六斤县长》等,唱得演员气宇轩昂,观众看得群情振奋,百颗千颗的心哟,早已提到了嗓门眼,多么难以忘怀的岁月呀!
四十年后的今天,随着社会的进步和物质生活的提高,平日的生活超出社会过去过年时的几倍,人们整天仿佛掉进“蜜糖罐”里,被幸福包围,竟有人还不满意。思前想今,扪心自问:四十年前,我们的父母先辈虽在饥饱线上挣扎,受着饥饿的困扰,仍想方设法克难攻坚,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让孩子们过上一个又一个快乐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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