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来隽的翰墨人生 王卫民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州城西背街口临着一年四季热闹非凡的商县电影院,记忆中叫“背街十字”。崔家小院不起眼的小门楼正好临着西背街口。
当电影最后散场,已是夜阑人静。木杆街灯(路灯)灭了,看晚场电影的人一边往回赶路,一边回味、谈论着电影中的情节。透过崔家小院楼门缝儿,青紫竹园背后还有微弱的光亮。那时的他就不曾被咫尺之遥的热闹所诱惑,做完了作业,便翻出旧报纸,照着帖十遍八遍地临摹,手腕困了,肚子饿了,眼睛有些发涩,仍坚持完成为自己设定的任务。
他本名叫崔来俊,出生于州城小商贩之家。本姓族人多居老城西街一个叫水泉巷的地方,走到头就是一泓碧水的莲湖了。狭窄而古老的小巷,铺着卵石,从莲湖始,越走越高,就到了街口。那时的州城就这一条正街,十分热闹,大云寺在巷口的对面。小巷里的崔姓人家大多经商,崔来俊身居西门闹市,却以诗书为本。他的父亲是开明民主人士,商县工商联首任主任委员。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后,那些曾经从事饮食业、旅馆业、日杂、百货的五行八作都归工商联管。其父人缘好,颇受人尊敬,每当他回到水泉巷老屋,不论本家族人还是街坊邻居,都在夸奖说:“你们家的来俊,毛笔字写得好嘞。”其父只是淡淡一笑,心里却一直乐。
在商中读书时,校长王晓时建议他把名字改改,说唐代有个酷吏叫来俊臣,曾发明过许多酷刑,名声不好。而大词人辛弃疾人称
“中州隽人”,此后他就改名为“来隽”了。父亲把旧报纸捎回来供他练字,当时很少用墨汁,都是用墨锭子研墨,墨锭子有几分钱的也有一毛多钱的,而那时一大碗长面条才八分钱。
崔来隽天资聪颖,博览群书,没有什么远大而宏伟的人生目标,就是爱写字、练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颜帖、柳帖,残破得墨迹斑驳了,他却如获至宝。父母见孩子练字,说话就低着声,走路踮着小步,能不打扰就不打扰。
夏夜,州城的街灯闪着桔黄色的光亮,飞蛾在灯下绕着扑着。电影院门前的小卖部打烊了,小吃摊、杂货摊在电石灯“滋滋滋”的声中忙着收拾,他的小书房灯还亮着。那时没有自来水,自家院子有井,他伸了伸腰身,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劈头盖脸地浇向自己。夜深人静,打水辘辘的“咯吱”声和冲凉的水花声就显得十分夸张、响亮,迟睡的街坊轻轻夸一句:“崔家老大刻苦嘞,这不,刚刚练完字。”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崔来隽以滴水穿石的精神和毅力,打下了坚实的书法功底,15岁时就能悬臂为邻居书写春联。老师和同学都知道崔来隽毛笔字写得好,学校的黑板报几乎每期都有他的文章和“墨迹”。
州城老一辈书画家李克昌、李叔昌和他是近邻,共同的感觉是少年持重,着墨挥笔沉稳、锋利,无论写什么都可见飘逸中的疏密开合之像,虽还不到“高情逸酌如飞瀑”的境界,但其草书天赋已见端倪。
从商县完全中学毕业后,崔来隽当了民办教师,依然穿着读书时的学生服,朴素、得体。乡村小学的老师有队请的,有民办公助的,他是每月有27元工资的民办教师。在今天看来,这些钱还不够吃一顿像样的饭,当时却不少了。老师们自己带粮办灶,学生们来校少不了给灶上捎一捆柴,每月也就几块钱的伙食。
土操场破瓦房,学生们坐着泥墩子,课桌是砖墩子上架木板子,上下课的铃是敲挂在教室门外的一只旧铧铁,只要敲起来,就像村姑唱山歌,响亮、清脆。一个高才生就职这样的学校,是没有压力的,于是,他继续着自己的书法梦。本来学校的“大批判”专栏一周换一次,他为了练字,三天换一次,好在不缺文章,随便拿一张报纸都能抄。
有了工资,他第一次从文具店买了专门用来写字的宣纸,感觉到了在宣纸上写字和在报纸、油光纸上不一样。
远在州城东郊的商洛发电厂的报时汽笛隐隐约约传来,就是把电送不到乡下。好在有玻璃罩子台灯,只要人勤快多擦拭灯罩,还是很亮,比起庄户人家墨水瓶儿直蹿黑烟的煤油灯要豁亮许多。灯下练字,纸铺在没有毡布的桌子上,只要捏笔抬肘,不是手腕碰了灯罩就是胳膊遮了灯光,鬼魅般的黑影子先落到了纸上。他没有气馁、沮丧,王羲之练字的时候,怕是连带玻璃罩子的灯也没有。
乡村小学放学早,又无晚自习,教书备课就那几门,到了晚上住校的没有几个老师,多数时间是他一个人。不练字了,他就站在屋檐下,看着远方,仰望苍穹,不时地抬起手腕揣摩着悬笔用腕的“勾、弓、弯”的真谛。夜风拂过,秋虫唧唧,小山村的夜多么美啊,许多年以后,他还常常想起那段日子。
有一天晚上,操场边刚刚砍过苞谷的秋茬地被一轮圆月照着,明晃晃的。他练完字,拧小灯捻,走到操场,恍惚中看见一个人影在地里走动,顺口问了一声:“谁?”却没有人答应。又问了一句,仍不见应答,他停了下来,那个人影也停了下来。那是一所野地里的破庙改建的学校,上下无人,加上他练字时间长了,思想还沉浸在帖子里,不由得有些毛骨悚然。他知道世上没有鬼,可魅影何来?弯腰从地上拣了个小石头正欲砸去,突然发现影子也学着自己的样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月下的影子,虚惊了一场。
强记博学,善于思考,崔来隽只要得空就读书,远到“诸子百家”,近到张爱玲、朱自清、鲁迅和《毛泽东选集》,不断丰富自己的文化素养。
从乡村小学调入县教研室,接着又到教育局,崔来隽从事教学、教研、教育管理工作23年之久,1989年荣获“陕西省优秀教育工作者”称号。其后,他步入行政岗位,在多个部门担任领导职务,但不论每天有多忙,他都有一条铁定的规矩,那就是必须抽时间练字。仍是背街的小院,几十年没挪地儿,紫青竹园几枯几荣,西背街口的嘈杂与熙攘早就习惯了,可如果哪天没有写字,他就像少了“魂”一样,睡不安稳。每每拖着疲倦的身子进得门来,顾不上喝口水,眼皮儿已打架,可只要走到书案旁,深吸着小屋中幽幽的墨香,执笔蘸墨,龙游飞云,便一点儿困倦、疲惫都没有了,工作中的不顺、应酬中的无奈也随即烟消云散。小屋书案就是他的快乐殿堂,是他安放灵魂的地方。
凭着不懈的努力与执着的追求,崔来隽的艺术造诣日渐深厚。其书法博采众长,师古融今,涉及楷书、行书、草书多种门类,尤以行草见长。著名书法家李志贤赞其曰:“用笔恣肆中沉着痛快,结字活脱,其形若行、若止、若飞、若舞,意态多姿,情趣融融。近几年来则以‘二王’为宗,取法孙过庭之《书谱》、怀素之《草书千字文》,于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用笔上力求中锋铺毫,点画圆满周到,在大章法上着意错综变化,疏密变化处各得其宜,通篇气势贯通,其作品更加意蕴丰富,神采生动。”原区文联主席崔学民则著文称:“在来隽先生的书法里,读出了雄浑,又读出了俊逸;读出了苍劲,又读出了婉转;感受到了凝重和典雅,又感受到了柔情和纯真,更使人感受到强烈的缕丝之声和天籁之音。”
多年来,崔来隽的书法作品屡屡见诸《人民政协报》《教师报》《各界导报》《商洛日报》等多种报刊,荣获多项大赛、大展奖项,先后出版了《崔来隽书法作品选》《崔来隽行草书》《崔来隽行草书新作选》,多幅作品被收入《中国书画作品收藏宝典》《中国市长书画精品展》等权威选本,他也成长为全国市长书画院院士、钓鱼台国宾馆中华国礼中心特邀书画家、中国书法研究院艺术委员会会员、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商洛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商州书法家协会主席。
无怨无悔一路走来,崔来隽对社会有感恩,对人际无抱怨,怒时不吼叫,发火不高声,为人坦坦荡荡,光明磊落。从乡村教师到区教育局副局长,再到区人大副主任、区政协主席,他始终秉承“做官不苟且,为文无俗气”的人生信条,做人做事原则分明,工作从不落人后,如今已近八十岁高龄,口碑依旧。毋庸置疑,是书法艺术为他提供了“营养”,才有了如此的学养、素养、修养。
退休后的这些年,崔来隽先生仍不忘初心,在关工委、老科协等岗位上发挥余热的同时,继续用书法艺术谱写他的人生华章。一次次“书法进校园”,一次次书法作品展,一次次义写义捐义卖,体现的是一个书法人的不老情怀。在中国共产党建党一百周年之际,为了更好地传承、弘扬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他把珍藏多年的300多幅书法作品无偿捐赠给社会,再次彰显出一个老党员对党和人民的一颗赤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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