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月色铺满辽阔星河(组诗) 柳雪敏
赠送的月光
像两鬓新生的白发
母亲渐渐添了一种毛病：
每次我去看她
临走，她都要送我点儿东西
蔬菜、她包的饺子、鞋垫
甚至还有她剥好没用完的蒜
有一次
她实在没什么送我了
就讪讪地指了指窗外
“今晚月亮明，
我娃回家不用怕黑了”
说这话时，仿佛那月亮
也是她送我的一样
浪漫冬至
我不羡慕草木有山
海豚有海
我不羡慕五谷有仓
四季有时
我所渴望的冬天
不过是夜里有雪，窗外有灯
身旁有你
我所贪恋的人间
不过是一杯清酒，半枝寒梅
一盘水饺
一屋子热气腾腾的人
任枯叶在风中翻滚
任月色铺满辽阔星河
与我有关的
这座陌生的山
我一共爬了三次
一次送大姨上去
一次送她的大儿子
一次送她的丈夫
都在寒冬，雪刚落下时
山上的亲人越来越多
我尘世的亲人，越来越少
这座山
跟我越来越熟
不可复制的成功
压死骆驼
是稻草一生
仅有的，高光时刻
这样的案例
在蚂蚁身上也上演过
千里之堤
至今仍胆战心惊
与一株植物对坐
暖阳下，我和一株植物
对坐于秋山之巅
我们吹着风，沐浴阳光
倾听鸟鸣，把心事
抛向遥远的天空
它比我安静、敏锐
更能知晓时间的来处和去处
更能清楚地下
我所探寻不到的神秘
在它面前，眼睛鼻子嘴巴
都是多余的
一下午，它从未错过每一秒成长
而我，不如它专注
一片流云
就轻松撬走所有回忆
芦苇是放弃思考的人
夕阳下
芦苇醉成一片
山野的风
发出背叛的嘶鸣
这些想要变成人的芦苇啊
一整个秋日
都在苦苦模仿
模仿着人的思索
一个人，坐在河岸
努力克制自己什么也不想
只静静眺望，吹风
偶尔回眸
望向那片芦苇
像望一个放弃思考的人
黄昏无语
在它广袤无垠的眼睛里
那个人和芦苇
以及四野的风、河岸
并无任何不同
雪殇
雪一开始下
女人就坐在窗前，整理老照片
每擦一遍，都能拂去些许
若干年前落在心头的，积雪
那年，她八岁
母亲病逝，大雪铺天盖地
让人心悸，胆寒
她跳进墓穴，抱紧母亲的棺木
谁都拉不出来，直到
浑身力气使完，像一片雪花
被几双大手轻轻拽出
那一天，她没有哭
只有害怕，只有无尽的寒冷
那场雪，也没有停
一直下，一直下
下了三十多年，像掩盖
又像翻新
活着
是动词
也是形容词
大多数人，一生
都受这两种词性驱使
把身体当动词养
把心灵当形容词喂
天地是偌大的养殖场
养殖万物，你我
刚好赶上时节
像一片叶在一棵树上
一棵树，在森林
森林，在地球上
地球，在宇宙里
活着，是沧海
也是一粟
躲
一直在躲，像
羚羊躲猎手，白驹躲一道缝隙
躲鱼尾纹，躲白发
躲心里不知名的某种羞耻
和恐惧
实在躲无可躲
就退回一条河那里，在河边
坐下来，领取一些水声
在滔滔水声中，寻找
年轻时的样子
破寒
像一柄剑，必须刻上寒字
才能召唤杀气
才能镇住千里清秋
才能断掉雁阵的退路
才能将雪花，从菊花手里
一片一片夺回来
北方的寒露，是倔脾气
认准了冷，就一直冷下去
暖阳捂不热它
市井的灯火也不行
山川河流的感官
在这个时节，凋零的
只剩下一种触觉
你眼底的笑影，道高一尺
喷涌出五十公斤的火焰
早晚
伤春，要赶在春之前
悲秋，要落于秋之后
一朵花，自打苞起
就应该为它备下凋落时的叹惜
而不是开败之后才哭泣
一棵树，叶子掉光了
再拿出你的悲悯
而不是叶子刚发黄时
有些早，藏着山外青山
有些晚，止于车到山前
办公室里的迎春花
像一个害羞的小姑娘
我在时，它开不出一朵花
隔了两天再来，枝条上裹满了
金黄的春色
许多美好的事物皆如此
得给它时间，得等
最重要的是
得允许它当众表现不那么出众
而背过你，偷偷努力
看云的孩子
天空走失了一朵云
云不迷茫
天空也不着急
地上，有雨落下来
雨不惊恐
地也很从容
躺在草丛里看云的孩子
慌了
一会儿找云
一会儿躲雨
风筝
天空，能装下多少云朵
就能装下多少风筝
一群孩子在地上跑
把一只只风筝，放上了天
风筝，越飞越高
急于把自己变成一只鸟
孩子们，越跑越快
他们是地上飞翔的风筝
洋葱的失算
我没想到
洋葱居然这么喜欢看人流泪
一片不行，就两片，三片
不断试探人的泪点
我更没想到
它是用这种方法保护自己
免受伤害，而
很显然，它永远也想不到
人是一种流着泪
也要达到目的的动物
见不到你的时候
见不到你的时候
我就去大街上
一边漫步，一边寻找
那些长得像你的眼睛、脸、头发、背影
我都不放过，偷偷尾随
一遍一遍，在心里拼装成你的模样
包括风、空气、行道树、街角小店传出的歌
也都要按我们在一起时的标准
悉数还原
在见不到你的时间里
我的观察力和想象力
空前绝后
【作者简介】柳雪敏，商洛人，高中语文教师，著有个人散文集《所有的梦想，只有醒来才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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