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茴 章 骥
葱、姜、蒜、椒，人称调味的“四君子”，与各色食材巧妙结合，让本就考究的中国菜肴在颜色、香味上锦上添花。三月三过后，乡间的菜园里土葱结籽、大蒜抽薹、辣子秧刚栽入土里，一时间厨房里少了佐味的香料，各色菜肴似乎少了往日的劲爽。在人们的一片期待中，小茴款款地冒出了嫩芽，不几天工夫就变得葱葱郁郁，一簇簇、一缨缨在菜园里散发着幽香。餐桌上再一次找到调味的香料，小茴让本就可口的饭菜重新焕发生机，再一次让味蕾的记忆在舌尖上复苏。
小茴古代称莳萝，今称香丝菜、小茴香、茴香子、谷香、浑香等。小茴的茎部及嫩叶可作菜蔬，成熟干燥的果实即为调味料小茴香。茴香始载于《唐本草》。苏颂云：“北人呼为茴香，声相近为怀香。”陶弘景谓：“煮臭肉，下少许，无臭气，臭酱入末亦香，故曰茴香。”李时珍曰：“俚俗多怀衿衽咀嚼，恐怀香之名，或以此也。”小茴是重要的香料植物，叶与果实均具有特异香气。嫩叶味道独特，果实多作香料，有去腥增香、增进食欲的作用。研末制作五香粉，是面食的绝佳调料。小茴还可用于药膳，温肝暖胃，行气止痛。
文人雅士对小茴青睐有加。汪曾祺在《沽源》中写道：“每到夏秋之际，总是开出很多浅紫色的花。波斯菊花瓣单薄，叶细碎如小茴香，茎细长，微风吹拂，姗姗可爱。”给我们间接描述了小茴的样子。汪曾祺还在《岁寒三友》中提到小茴的诱人香气，“卖牛肉高粱酒的，卖回卤豆腐干的，卖五香花生米的，芝麻灌香糖的，卖豆腐脑的，卖煮荸荠的，还有卖河鲜……到处是白蒙蒙的热气、香喷喷的茴香八角气味”。阿城《棋王》里也写道：“蛇骨已经煮散，在锅底唰啦唰啦地响。这里屋外常有一二处小丛的野茴香，我就拔来几棵，揪在汤里，立刻屋里异香扑鼻。”写尽了小茴独特的香味。老舍《四世同堂》云：“小顺儿的妈看到大家都快活，她便加倍用力工作，并且建议吃一顿茴香馅的饺子。”足见人们对小茴的钟爱。小茴在厨房里是佐味的香料，在文人雅士、美食家的眼里被宠爱成一种情调。
道床边的角落里，一丛丛小茴长得精神抖擞，翠绿葳蕤。不急不缓地掐回鲜嫩小茴，指尖上香气浓郁，让人心生怜意。用清澈的泉水洗去浮灰，将它们交到大姐手里，好唤醒我们舌尖上的记忆。
大姐将面粉和洋芋淀粉按一定的比例混合，加入清水搅成糊状。柴锅文火升温，清油抹锅，一勺勺面糊沿锅底一周淋入锅里，瞬间一张张薄而香的软饼就整齐地码放在锅台上。软饼在大姐手里就像听话的孩子，整个过程酣畅淋漓，让我们不禁为大姐的厨艺所惊叹！薄饼切成宽窄适中的面条状，柴锅中红油旺火简单翻炒，迅速加入切末的小茴，起锅前点入少许食盐。盛入盘中，条状软饼洁白柔韧，翠绿的茴香末在清油的滋润下格外的青翠，一青一白，相辅相成。仅以食盐点缀，将小茴的香味最大限度地彰显。轻夹入口，软饼的柔韧嫩爽、小茴的浓郁清香沁入脏腑，我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玉骨叠翠”。
新鲜的小茴嫩叶切末，搅入五花肉馅，打入生鸭蛋提鲜，淋入花生油，撒入食盐搅拌，茴香猪肉馅就大功告成了。雪白的面粉和面擀皮，饺子页细腻，韧劲十足。大姐是包饺子的能手，一页页饺子皮裹满鲜香异常的茴香馅儿，饱满健壮。不一会儿案板上到处都是饺子，勾得人垂涎欲滴。我吃过好多地方、好多种馅儿的饺子，但商洛山里的小麦磨出的粉擀皮、小茴猪肉做馅儿的肉饺子总是百吃不厌。饺子出锅，大人小孩分得一碗，就着蘸水，轻咬一口，饺子的鲜香劲爽在舌尖，舒服在心头。
新鲜的小茴嫩叶切末、大蒜捣碎、油渣切末备用，面粉提前和好醒足。大姐将面团擀皮等待进一步加工。猪油柴锅融化，晾冷后均匀涂抹在面皮上。食盐少许均匀撒入，油渣末均匀涂抹，撒入蒜末，最后撒入小茴。简单的工序让面皮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不一会儿它将在大姐的手中变成酥香可口的茴香油馅馍。
卷起面皮，切成小段，大姐手握面段反方向一扭，按入案板，擀面棍简单撑擀，一个个圆形的馍胚子就制作完成了。大姐夫将柴锅烧红，倒入自家榨制的花生油。待油温适中，大姐将馍胚子放入锅中油炸。瞬间花生油的香味、小茴的香味被完全释放，孩子们在香味的吸引下早已围在了锅台旁。油馅馍炸至两面金黄捞出，晾冷后格外焦香，咯嘣叭脆，牙口好的年轻人一口气连吃四五个尚不觉饱。老年人将油馅馍泡入拌汤，就着酸菜，脸上是美美的满足。上学的年月里，母亲曾给我一次次地炸制茴香油渣馅的油馅馍，分给宿舍的同学，引来他们的啧啧称赞！在今春的金丝峡里，我又找到了这种味道。
厨房里，每个人都有母亲留下来的绝招，增香提鲜的秘密口耳相传。少年时的春天，胃里总也吃不饱，母亲常用豆角、土豆、腊肉、鲜面条在铁锅里蒸上一锅蒸面，蒸熟的面饼黄亮劲道，芳香诱人，锅底的豆角、土豆、腊肉油润酱香。母亲把蒸熟的面饼反扣在锅底的蒸菜上，香气氤氲。这时，母亲总会在面上撒上十三香，淋上熟香油，撒入切末的小茴，用两只筷子将面饼撕开、扯碎，拌入锅底的菜中，那种味道曾是少年记忆里最美的享受。父亲会在锅洞的柴灰里烧几个青辣椒切段，生醋浸泡佐饭。一碗茴香味的腊肉蒸面，一碟醋泡青椒，充实了少年漫长的春天。母亲现在时常说少年的我“胃口好，茴香腊肉蒸面一顿能吃两洋瓷碗”。娘啊，你可知道，是你采来的那把小茴培养了我味蕾的记忆，让我在它面前失了分寸，欲罢不能！
大姐将一项项舌尖上的秘密传承，有小茴的日子，她会不断为我们变幻出舌尖上的惊喜：小茴炒土鸡蛋、小茴豆腐角子馍、小茴炒腊肉、小茴酥鸡子、小茴石磨豆腐、小茴鸡蛋羹……
离家的日子，我不忘从峡谷里带上一把小茴出来，炒饭时撒入细碎的茴香末，茴香、蛋香，清香四溢；拌面时在一碗柔软的面里放入切得细细碎碎的茴香末，把清香的春天融化在一只海碗里。市场里也有老妇当街摆卖小茴，但总感觉没有家乡的味道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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