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乡村醪糟香 余显斌

商洛日报 2020-01-17 07:27 大字

字典上解释,醪糟是一种米酒,又叫酒酿、甜酒,或者酸酒,竖行文字上叫“醴”,江南特色传统小吃。前面说得很实际,醪糟确是米酿制的,可是,说是江南独有,则显然有点厚此薄彼。在北方,醪糟也是一道风味小吃。

冬天,在商洛山中很多地方,尤其是比较偏远的乡村,客人上门,十分仓促,主妇就去瓷坛里挖上半碗醪糟,烧了开水,将之放入其中,再加上糖,开后舀起。如果有麻花,再掰断放上几段,送到客人手里。客人拿了,缩颈啜之,连吃带喝,一碗下去,外面雪花飞扬,自己则肚内已饱,周身俱暖,打一个饱嗝,很是舒服。

这,算得人生不亦快哉之事,南北常见,尤其北方更多见。因为,北方冬天严寒,雪花如掌,南方则没有。

醪糟为舌尖美味外,还可活血御寒取暖。

这点,更宜于北方,而非南方。

醪糟的制作,和白酒制作相似,都得有酒曲子。只不过白酒的酒曲子多,而且是各种粮食发酵而成,而醪糟的则是米粉发酵而成。两者如以音乐作比,白酒制作如关西大汉执铜板铁琶,唱“大江东去浪淘尽”;醪糟制作如十七八岁女孩执红牙檀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白酒制作如塞外号角鼙鼓,醪糟的制作如二十四桥明月夜下的箫音一缕。醪糟的酒曲,一般是将糯米舂为粉状,入水搅拌如泥,然后搓成小丸子,其大小如酒杯。我婆活着的时候,每年到了夏季,蝉声刚刚拉长,鸟声刚刚变硬,漫空乱滚时,就开始制作酒曲子。制作醪糟酒曲子,还需一样东西,就是红蓼的籽粒。故乡的河沿上,红蓼如霞,铺展一片,其花水红,细如小米,每一朵花下都有一颗小米般的籽粒,黑亮晶莹。这些籽粒和米粉拌在一起,黑白相间,也很好看。

搓罢丸子,不算结束,还得将这些小丸子一颗颗排在稻草上,上面再盖一层稻草,再排上小丸子,如此层层铺叠。三天后,揭开稻草,这些米粉丸子上长出一层黄毛,发酵成功了,就成了酒曲子。如果是黑毛,质量就不好。

婆搓米粉丸子的时候,总是用一个碗装着米粉,拿着簸箕,坐在门前的大榔树下,一个个搓着。我就围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婆说:“做好了,给娃儿做醪糟喝好不?”我说好。婆就瘪着嘴笑了,说我馋嘴。

时光早已走远,窗外已“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婆也早已过世,可当时的情景,至今想来,仍历历在目。和亲人相处时,只知道快乐,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再想珍惜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亲情,有时如醪糟一样,历久愈醇。

婆做的酒曲子,自己用的很少,到了大雪纷飞的腊月,新年渐近的时候,这家送一些,那家送一些。婆的脸上笑呵呵的,一脸满足的样子。

现在,再做醪糟,村人已经在商店去买酒曲子了。村里,也再无人做酒曲子了。很多老手艺,随着一些乡村老人的离去,一天天消失。

在北方,做醪糟,一般都是在过年的时候,热天很少做。为什么?一碗醪糟喝下去,一身的热汗。当然,也有例外,在麦黄前后,准备一坛醪糟,不为别的,就为了割麦回来食用。割麦回来,热汗直流,浑身疲乏,啥也不想吃,这时,就从坛子里挖了醪糟,用冷白开一冲,咕咕嘟嘟就是一海碗,肚中的饥饿没有了,身上的暑意也没有了,伸一个懒腰,躺在竹席上,不一会儿工夫,就呼噜呼噜睡着了。到了醒来,吃了午饭,太阳斜一点儿了,炽热消退一点儿了,地里的麦子也晒得差不多了,再上坡背回来。

也有做喜事,譬如结婚时,或者生孩子的时候,会做醪糟。

腊月里,家家户户必做醪糟。

我小时,家里每到腊月十几,上午蒸米饭的时候,满满蒸上一锅。有时怕不够,还用上笼屉。米饭熟了,一家人吃罢,剩下的米饭,娘舀起来,摊开在席子上,薄薄一层,冒着热气。我那时在旁边,瞅见娘没注意,捏一撮放进嘴里。小孩子就是怪,同样锅里蒸的,不知怎么的,感觉到就没有席子上的好吃。

娘笑笑,没说啥。

娘很少责备我,经常笑笑的。

米晾冷了,娘用手拈几粒,放进嘴里尝尝说:“冷透了。”我也学样,拈几粒放进嘴里,也嚼嚼说:“冷透了。”

娘将酒曲子拿了,用臼窝舂成粉,用手抓着,细细的,很均匀地撒在米上,然后,又拿了锅铲,将米粒反复搅拌,搅拌均匀了,这才停下来,擦擦额头的汗珠。那时,门外飞舞着雪花,遮盖着对面的山、对面的槐树林,还有槐树林那畔的人家。偶尔的,飞雪里,响起一声两声爆竹声,那是一些急盼新年的孩子,已经等不及了,将父母买回的鞭炮偷着拿出去提前放了。

年,随着雪花,还有一种喜气,一寸寸走来。

这种喜气,虽然看不见,可我们能感觉得到,尤其小孩子,对新年的感觉格外灵敏。

晾冷的米粒和酒曲子拌好后,舀起来,装进一个瓷盆里。然后,将瓷盆放入锅中,瓷盆的下面垫着米糠,上面蒙着布,布的上面也堆着米糠。米糠是炒过的,还带着微微的热气。一切弄好,上面盖上锅盖,盖得严严实实的。

这样,是为了让米上火。

有的人在米中还用筷子插了洞眼,洒上一点儿水,说是让醪糟润滑。但是,这样做的醪糟,容易变酸。好的醪糟应当是甜的,不是酸的,酸的醪糟是不成功的。有一年,我婶刚嫁过来,做的醪糟,给我煮了一碗,还放了荷包蛋,我喝了一口吐了道:“是酸的。”我婶很不好意思,红了脸,小小的茶饭能看出一个人是否心灵手巧。有的人在放米糠前,在瓷盆上盖的不是布,是油纸,这样也不好,一则水汽难以散出,回到米里,醪糟变酸。再则,油纸带着一种气味,容易进入醪糟中,会败了醪糟的味道。

瓷盆放在锅中,放上十来天的时候,醪糟就成了。

这时,娘将鼻子贴着锅盖,细细地嗅着,然后道:“嗯,成了。”

我听了,在旁边急得跳脚,不断地喊:“娘,我要吃,我要吃。”

娘笑笑,揭开锅盖,小心地将瓷盆上面的米糠拂去,再细心地揭开白布,拿了勺子,挖了一勺醪糟,喂到我嘴里,冷冷的,滑滑的,甜腻腻的。娘问:“好吃吗?”我摇着头,表示不好吃,娘仍笑笑,自己尝了一勺说:“小孩子,能尝啥?”娘将醪糟舀起来,装进一个洗净的坛子里,坛子上面,用一块洗净的石板盖着,严严实实的。

我看着坛子,心里很高兴,因为我知道,醪糟做成不久,新年也就到了,新衣服也就上身了,大红灯笼也就挂起来了。果然,渐渐的,村子出外打工的人都一个个回来了,村子里不时传来笑声,传来打招呼的声音。每一个回来的人,因为出去一年了,回来后,总要到各家走走,谈谈在外面的情况,这时,主家就会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醪糟,里面放着荷包蛋。客人呢,也不会客气的,接过就吃,“远亲不如近邻”,客气的话,就见外了。

当然,吃醪糟,也不只是客人吃,一家人也都吃着,既是吃一种和谐的气氛,也是在品尝着一种新年渐近的气氛。

很多气氛的味道很好吃,超过食物本身。

近几年,电视纪录片上经常谈及各地美食,可是忘记了一样,就是乡情乡亲,是美食最好的佐料,多了这一味,很多食物都会给游子留下无穷的回味,反之,则寡然无味。

在小村,吃醪糟,不只是人有份,牛也有份的。年三十早晨起来,暖暖的阳光下,小村的烟囱冒起炊烟,荡漾着馒头香味。小村人三十早晨必吃馒头,四个菜。吃好后,喝罢汤,就开始忙着贴对联,大门要贴,耳门要贴,树上要贴,猪圈也要贴上“槽头兴旺”的对联。

牛圈当然也贴,不只有横额,还有竖联,或是“科学养牛牛最牛,勤劳致富富更富”;或是“年年养牛牛生牛,岁岁招财财滚财”。

牛圈得打扫,干干净净的。

然后,养牛人会将一盆开水拿出来,将醪糟大碗大碗地舀了,拌在开水里,放在牛圈里。牛摇着尾巴,缓慢地走过来,嗅嗅,喷喷鼻子,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养牛人吸着烟,坐在牛栏边看着牛吃,眼睛里满是亲热,仿佛面对的不是牛,是自己的老朋友。因此,在乡村流传着一句谚语:“牛挣一千挣一万,挣得三十上午一顿饭。”

这谚语,大概是养牛人说的吧,养牛人最懂得牛,也最爱惜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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