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洛山中辨百草（54） 薄 荷 张宏运
这个名儿莫名其妙，不知所指为何。
明代的大医药学家李时珍便不满意，在他的辉煌巨著《本草纲目》薄荷条中，开篇就释起名来，说：“薄荷，俗称也；原名为菝活，音跋活。菝，草之茎蔓强坚短小者也。”接着他又引经据典，证实了他的判断，随后指出，薄荷仅为江浙一带的方音，属讹称。那为什么流传开了呢？概因江浙一带的薄荷叫作南薄荷，香味浓，药效高，进而受到追捧，那讹称便随之得到广泛认同，被扶正了。
有意思的是，我们这里的乡亲一直把它叫作破活，而鄱阳湖一带的方音叫它为鄱荷，二者的读音一模一样。据说，我们这里自明代起，便从江苏、江西一带迁来了大量移民，这也许是证据之一？
说得有点远了，言归正传。用跋描述薄荷，形象逼真，恰如其分。要专门到山野间去寻找它，没经验者一时还真不容易办到。因为它低矮，毛茸茸的叶片或三角或椭圆，相貌极其一般，色泽也不特别，混淆在繁茂的绿草丛中，相似者极多，很难辨认，只有俯下了身子去嗅闻。古希腊便有个传说，冥王哈迪斯爱上了美丽的精灵曼茜，冥王的妻子十分嫉妒，就将她变成了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长在路边任人踩踏。可是内心坚强善良的曼茜变成小草后，身上却拥有了一股令人舒服的清凉迷人的芬芳，越是被摧折被踩踏就越浓烈，越被人喜爱。人们就把这种草叫薄荷。这和我们的古人称它为“跋活”，茎蔓短小坚韧，同理同心了。中外的文化原是相通的。
相由心生。薄荷的相貌既然和老百姓一样寻常，很不起眼，那它的内心便是要甘愿和我们普通人一块过日子了，像空气、阳光和水，价廉而物美，使我们须臾不可离开。孩童们弄草，并不忌讳将它挑在笼里。猪牛羊们，也都喜欢吃它。麦收时节，地头的老嫂大伯口干舌燥了，便会随意儿从身边摘两片薄荷叶，蘸了唾沫，贴在两侧的太阳穴上，使皱纹密布的脸，瞬间活泼艳丽，却又带一丝儿诡异；如和人对视，便得意地挤眉子弄眼，十分地搞笑，那疲惫苍老的容貌，即刻飞扬上了青春的神采。若不小心撞了麦地或草丛中的蜂窝，被蜇得鼻青脸肿，便赶紧将薄荷叶贴上去，说“不咋不咋”，真的一会儿就不咋了。三伏天，家家灶间必备有薄荷茶。出门拉车担粪，怀里揣一包仁丹，歇息时，捏一粒填到舌底，啊，那个爽快、幸福，一言难尽；那仁丹里便有薄荷。眼睛红肿了，也是拿薄荷医治，薄荷的别名就叫作“眼睛草”。吃烟的个个都知道，给烟卷里夹一丝晒干的薄荷叶，那味道，爽极了；怕老婆骂嘴臭，那就在亲近前夕，嚼嚼薄荷叶，后人便给此举起了雅名：喷施口腔矫味剂。现今的高科技，更将薄荷提炼加工成了系列产品，广泛应用于芳香疗法和保健。调节室内空气，有薄荷清新剂。清早起床，有薄荷味儿的透气鞋垫。刷牙，有薄荷牙膏。一日三餐，有薄荷菜和薄荷饭。喷香水，有薄荷香水。泡茶，有薄荷茶。嚼口香糖，有薄荷口香糖。赴宴会，有薄荷水果糖。抽烟，有薄荷烟。酒喝高了，有薄荷泡澡，能平缓情绪，提振精神。病毒感冒了，有薄荷感冒片。——絮叨烦扰至此，可将薄荷归结为两个字：活人。这就回到了薄荷的本名，菝活：能活人的小草。似乎有些儿牵强，却也实至名归。
最敬佩的，是薄荷毫无防人侵犯之戒心，独以芳香召唤人去采摘，纯粹的有益于人，有恩于人。细思量，它是野草与人相处的典型范例呢。谢谢了，薄荷！作为人，该怎么报答您呢？那就把它栽种到身边吧，是谓家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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