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里,那一座座石板房 白玉稳
按理说,山里长大的人,对于石头,是再熟悉不过,说实话,我是不爱石头的。
自从有记忆起,我的眼里,我的脚下,全是石头。老家的院子,是汤峪河古驿道上著名的“穿心店”。穿心店相当于电影里的“龙门客栈”,是关中联通商洛、四川的汤峪栈道上的休息场所。由于每天商贾如流、骡马成群,为了场地硬化的需要,房前屋后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块子,骡马走在上面,叮叮作响,而我们走在上边,就不停地跌跤。小的时候,没计算过摔过多少跤,好像屁股的疼痛,就没消停过,所以对于石头,是厌恶至极。
今年夏天,去了几趟商洛的牧护关,突然发现,沿路上的石头,让我的眼睛很受用,看了就忘不了,成为幸福的记忆。
过了水陆庵,就进入蓝峪,山就高峻起来。这里的山,是有特点的,谷窄山高,巨石嶙峋,站在谷底,要看到山顶,必须将头仰起,再背过去,让头在脖子上拧转,来环视天幕下的山峰。蓝溪清澈,就在山谷的石头上跳跃,一路歌唱着出山去。用峰回路转这个词,形容这里的山水,是再恰当不过,每转过一处山角,眼前的石头,就会变换出不同的画面,让人目不暇接,特别是拔地而起的巨石成崖,如壁画如屏风,上面的天然构图,会让人耗尽想象,千万人来此,就会有亿万种思考。
上行进入商洛,山谷就豁然开朗,山上的树多了,地上的庄稼多了,来来往往的人也多了。牧护关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在秦岭北麓,却归属商洛管辖,于是,秦岭南的人认为是他的人,问题是距离西安近,和秦岭北的人,走动频繁,更亲。我走过多少次牧护关,没用心算过,但都是打马而过,没有留下太多的记忆,而最近几年认识了这里的一位“侯爷”,因为他,牧护关的山山水水,便留存在记忆里,刻印在了心上。
“侯爷”是当地的绅士,居关里,得天地灵气,茁壮生长。侯爷叫贤博,无论是为文,还是为人,都是圈子里的翘楚。因为和他接触,牧护关的人文地理,就长在了我的心里。秦关的古街区,湘子沟的文宗庙,秦茂南沟的田畴,商於古道的石阶,都和侯爷的文字一样,在我这儿生根发芽了,不可磨灭。写过几篇文字,都和牧护关,和侯爷有关。侯爷出不出关无所谓,人都会记住他,关内的人觉得他是邻居,关外的人尊他为神。
牧护关是侯爷的故乡,也是文人向往的地方。我和他一起,走到蓝关古道的尽头,商於古道的起始地,湘子沟的文宗庙,拜“文宗八代”韩愈,他给我说他离不开这片土地,就是想让文宗的灵气,给予他滋养。和他坐在庙前的石头墩上,静静地看着“一身正气能凌雪,千古儒风自拨云”的对联不说话,就是怕惊扰了老人家的清修。在下山的路上和他说,真正想写散文的人,还是应该来这个地方坐坐,你的心就会静下来,会少去许多红尘事。
人的一生,有许多记忆是不能忘却的。比如人,比如事,比如景,我对于牧护关,也是不能忘却的,比如杨贤博,比如来访侯爷的文友,比如秦茂的田畴如画,还不能忘却的是南沟深处的,那一座座石板房子。
暑天的秦茂就是人间福地。我没有计算过它的海拔,就是在山外人快要被热死的时候,你进秦茂,上南沟,那就是一身凉爽。两边的山高而不巍峨,俊秀中显温软,树密草茂,庄稼绿油油一片。我惊奇的是,这里也是山,我老家也是山,我们的山里不长树光长石头,而人家秦茂的山,石头山上土多爱长庄稼。小河两边的平地,层层叠叠地,成版画状,向坡下延展,就像美人的脸,要多俊有多俊,山坡上的树,就像她的秀发,云鬓高挽。地里的玉米,个子高,腰身壮,微风吹来,叶子飒飒作响。
从下向上行走,车子就在青纱帐中穿过,河边的树荫浓郁,河水清澈,聚集成潭的地方,水面像镜子,反映山光水色,也映照美人的脸。在每一处停车,都会被青纱帐淹没,都会有鲜花环绕,这就是典型的方外之地。村子里的房子,就是掩映在绿树红花之间,就是隐藏在成片的庄稼地里,有的在高台之上,能看清它的造型,有的被美景遮盖,是欲抱琵琶。也许是村子里的统一要求吧,房子的墙都是白色,大多瓦是红色的,和地里的绿植搭配在一起,你能想象,白墙、红瓦、绿树、黄花,是怎样一幅不染尘的乡村图画。但这还不是令你最惊异的,真正让你小心脏激动的是,那村落里时不时出现的,用石头片当瓦盖成的房子。
这次我没有再失去机会,就将车放在路边,步行进入村落,近距离访问那些记忆里的石板房子。我看到一个地方,有三座错落在一起,远远看去,屋顶上的石片不大,整体地合辙押韵地排列在一起,从屋脊到屋檐,规矩而下。我知道山里石头的特点,尽管多,但是要找到大小均匀薄厚相近的,还真不容易,况且是石片。我到了房子跟前,恰好有工匠给隔壁的一家修缮房子,我看到了堆在地上的石块,我真的为生活在这里的人而感到幸运。
听当地人说,秦茂的山上有这种大块大块的石头,自然地成为层层状,你如果是细致人,你背一大块下山来,用心剥离,就能像揭豆腐皮一样,一张张地揭下来,而且薄厚一样均匀。也只有秦茂的南沟里,有这种石头。所以当地人就地取材,用它来代替瓦片了。我亲手搬动一块大石头,能看清里边的层层纹路,但是没有工具,也没有技术,自己是剥不开来的,房子的主人给我说,搬石头是力气活,剥石片是技术活。
我想进农家的屋里看看,主人很大方,我进去堂屋,看屋顶也是我们一样的椽,不同的是,椽上有木板,木板上边才是石板。我说出了我的担心,“屋顶太重,会不会压力过大,有危险?”主人呵呵一笑:“不会的,人老几辈子,都是这样,也没塌。”你明显能感觉到,屋子里的凉爽和外边是有分别的。主人家有一位老妇人,七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还端一个大老碗,吃得起劲儿,我很羡慕,这也许就是石板房子的福荫吧!
我在南沟转悠,看到了六七座这样的石板房子,每座都不一样,个个有特点,我也在房前屋后徘徊,久久不愿意离去。那天回来的晚上,就激动得睡不着,脑子里满是石板房子。我是爱秦岭山的,它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存留在我的记忆里,而那牧护关,那秦茂,那南沟,那一座座石板房子,印记太深,是刻在了我的心上,这辈子怕是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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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洛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商洛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