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明月(外二篇) 何慧娟

商洛日报 2021-09-29 12:51 大字

今夜,我栖居在老君山下。

当同来的伙伴们都悄然入睡的时候,我静静地伫立在三楼的露台上,远远地仰望着老君山和老君修仙得道的老君洞。

秋风从老君山上,从四面八方静静地漫过来。远远近近,低一声高一声秋虫的叫声,就像弹拨在夜色中的清琴,浅吟低唱,温柔入耳。

仰望苍穹,那轮朗照万川的千古明月,正从浩瀚无垠的虚空灿灿地朗照着,朗照着今夜南秦岭的层层峰峦万川溪谷,也朗照着今夜老君山下孤独仰望的女子的心灵。

时光被月华过滤着。不停更替的岁月在浩瀚的时空中无情穿梭。恍惚中,我仿佛又看到那个骑着青牛避乱入秦的千古老者。

据说,老子当年离开函谷关骑着青牛一路向西,当他来到秦岭东南麓的巡检时,被眼前层峦叠嶂与山泉溪瀑迷住了,不由得停下了匆匆的脚步。

他牵着青牛,披荆斩棘,在高耸入云的南秦岭,寻找着求仙修道安顿心灵的地方。他踏遍崇山峻岭,终于在巡检北面的山坡上,寻到了他要安身的地方。

这个地方就是今天的老君山。

老子在老君山到底住了多少年,今天已无据可考。留下的是这个矗立在老君山上的老君洞、几个因老君取名的古老村落和许多关于老君修道的民间传说。

传说,老君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觉得这里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民风淳朴,就把他的老母亲也接来同住。这里每到雨季山洪暴发,急遽而下的河水爆响如雷。老子的母亲患有头痛病,山下河水的声音常常使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有一年,接连几天的连阴雨,又使山下的河水如雷似鼓响彻云天,吵得老人家一连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以孝侍母的老子,看着母亲熬红的眼睛、虚弱的身体,心里分外着急。他走出洞府,从头上拔下簪子,照着山下奔腾的河水奋力投下。

一簪落地,汹涌的河水霎时不见了。河床上只留下大大小小的石头裸露在昊天之下。

由于没有了河水的喧闹,老子的母亲再也不失眠了。而那隐入地下的河水在绕过老君山几里后才冒出了地面。也就是从那时起,那个被簪子插住的地方就成了干河,滨河而居的村庄也因此缘故被叫作水岔。

老子和母亲在烟岚缥缈的南秦岭,过着半俗半隐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头顶的月光缓慢地移动着。

我被这无边的柔柔的月光包裹着,整个身心就好像被这透明的月华洗涤过滤了似的。人世的杂尘与喧嚣仿佛已被这无边的宁静隔离在九天云外。此时此刻,我以赤子的澄澈与我奉若神明的老君旷然相对于无涯无际的虚无之中。

老子穷其一生,究宇宙万物的流变繁衍,察万事万物的生息变化,不外乎是“无状无象”的“道”在发生作用。他提出“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哲学观点,认为“道”是“夫莫之命而常自然”的,所以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一切既要尊崇自然,又要“清虚”“无为”。老子的主张,就连当时盛名一时的孔圣人也尊崇膜拜得无以复加。

《庄子·天运》里有这样一段记载:孔子活了五十一岁还没有领悟大道,于是南往沛地拜见老子。

孔子拜见老子回来,整整三天不说一句话。

弟子问他:“先生见到老聃,您没规劝他什么吗?”

孔子捋须长叹,回答说:“我直到如今才算见到真龙了。他呀,合在一起便成为龙的形体,分散开来又成为云锦华章,乘驾云气而养息于阴阳之间。我大张着口久久不能合拢,瞠目结舌无以应答。愧疚之情久久萦怀,还哪能对他老人家作出规劝呢!”

这里借孔子的语言,说明老子在人们的心中是何等的华彩神秘神龙见首不见尾,也更加说明老子所提倡的“道”是“无状之状”“无象之象”,是“无为”,是“空虚”,是“玄之又玄”的“众眇之门”。

我无法想象,伫立在老君山上的老子,当年是怎样仰观万顷苍穹思接浩茫天外,又是怎样俯察万类人寰探求宇宙本源。但我唯一能知道的是,他肯定是阅尽人间沧桑遍看世间荣枯之后,才彻悟出天地万物的嬗变之“道”。

是谁?思古察今,在天地之间,发现了浑然一体的宇宙“大道”?

是谁?彻悟了飘然于滚滚红尘之外的人生真谛,成就了影响深远的千古哲思?

我仿佛看到了手执拂尘伫立山顶的千古老者!

“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荣,守其辱,为天下谷。”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有静,居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矣。”

“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长生。”

“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

“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是以圣人只能成大也,以其不为大也。”

……

在眼花缭乱的喜悦中,在万仞明月的照耀中,我悉心地体味着那充盈于天地之间的人间大道。

一指清风,清风浩荡拂过沟壑山峦平荒大漠,拂过春夏秋冬四季轮回。

一指明月,明月苍茫照彻万里江山岁月千古,照彻秦砖汉瓦华夏神州。

松涛阵阵,奏响空谷万籁;秋水清澄,涤尽岁月铅华;满月粼粼,垂照心里身外……

伫立山头,白须飘飘长袖拂风的老子仙风道骨登高临远,小众山于眼底,弃浮名如敝屣。他如炬的目光,漫卷过古道西风俱寂万籁,漫卷过荒烟落照历史洪荒,以洞穿千古的犀利,与伫立山下的女子凝目相望。

月亮渐渐地西去了,虫鸣的清琴也降低了音符,空气中的水汽慢慢地凝结成夜露从树梢上悄然滴落。

一轮明月,一轮悬挂在老君山上的千古名月,静静地照临着沉睡的巡检古镇,照临着南秦岭的崇山峻岭万川沟壑,也照临着今夜我的灵魂。

黑脸菩萨

在西门繁华的大街,我遇到了一个黑脸菩萨。

那一天,三月的阳光无遮无拦地从天空洒下来,明亮而温暖。我远远地看见了他,看见他散乱的头发遮掩下白亮的眼睛和污漆麻黑的脸。

春天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柔和的温暖。他敞开破烂衣衫,额头上浸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用脏污的双手在放在马路沿上的垃圾桶里翻寻能吃的东西。

看见他的一刹那,我倏忽间想起了小时候妈妈讲过的故事。妈妈说,天上的菩萨隔段时间就会来人间查访善恶。菩萨来时从不以真身出现,她总是幻化成又脏又丑或者生疮带癞的行乞者,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谁是真正的善良,谁是假意的标榜。妈妈告诫幼小的我,千万不敢瞧不起可怜人,说不定站在你面前的正是你千回百转要找的菩萨。

此刻,我宁肯相信,站在我面前的他,就是我寻找多年的黑脸菩萨。

我把手中刚买的热乎乎的葱花饼递给他。

接过饼子,他用疑惑的眼睛看看我,又看看手里焦黄香脆的烧饼,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满足,眼睛里也似乎闪过一丝没有内容的笑容。

坐在马路边的水泥台阶上,他把烧饼高高地举起来,对着太阳看看,再用鼻子闻闻,之后,把饼拿到嘴边又没吃,却莫名其妙地装进褴褛的衣衫,嘴里嘟囔着只有他自己才明白的词语。

我不敢再看,心里酸酸地急急走开。

由于搬家到这条繁华的街道,上班下班,吃饭买菜,我时常能遇见他。每次见他,我都会为他买些吃的喝的。慢慢地,他也习惯了我给他买吃的,肚子饿时他就吃,不饿时就装在衣服里。

时间一长,他似乎也慢慢认识了我。看见我,总会龇牙一笑。

有一回,我去街上买东西,他正在东指西指漫无目的地乱骂。突然看见迎面走来的我,他赶紧把手放下,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讪讪从我身旁走过。

我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难过。

我不知道是怎样的挫折让他失去了常人应有的理智?也不知道是怎样的过往让他如此承受人世的苦毒?

一个秋雨连绵的傍晚,我出去买东西时,看见他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店铺的台阶上。一双趿拉在一边的破鞋,没有穿袜子的脚趾露在外面,他的裤腿已经湿了半截。浑身哆哆嗦嗦痛苦地呻吟着、颤抖着。

傍晚的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没有人看见漠漠夜色中这个无家可归的人。

幸好,还有一家馍铺在卖馒头。

我买了几个馒头递给他。回到家里又做了满满一大杯姜糖茶。

我说:“这杯子给你了,你喝完不要扔了,以后拿着杯子还可以讨口面汤喝,记下没有?”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明白,只见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老公说,他要是能听懂你的话,不是早就回家了。我想想也是。果然,过了几天,再见他时,杯子早已不知去向。

有年夏天,我买了太多牛肉,家里没冰箱,一时吃不了又怕坏了,下班时正好遇见他。我问他吃不吃牛肉。他说,吃。

我把他带到小区楼下,留够家里吃的,我把剩下的用刀切好,装在一个干净的塑料袋子里。

他接过牛肉,坐在小区门前的电线杆下,一口赶不得一口地吃着,脸上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后来,好几天都没有看见他。我有点担心,该不是把他撑坏了吧?

庆幸的是,过了几天,在繁华的大街上我又看到了他,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清川路。

那天早上我去上班,走到清川路时,看见他荡荡悠悠地走在我前面。由于附近没有卖吃的,我只好快步赶上去,对他说,走,跟我到前边给你买点吃的。

没想到,他转过身来,竟然用洛南普通话笑眯眯地对我说:“我吃过啦,不吃啦。”

路上的行人,奇怪地看着我们俩,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我心里好生奇怪,他怎么会说普通话呢!

好几年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像正常人一样说话。

看着他慢慢地沿着财政局大楼向东走去,我心里竟然掠过一丝说不出来的快乐。

那天早上,天晴得连一丝云彩也没有,蓝莹莹的天空就像清水洗过似的明净高远。从馒头山上漫过来的清新空气里,夹杂着丝丝缕缕槐花的馨香。微风从脸上拂过,就像被菩萨无形的手指抚摸了似的,生出许多无端的幸福。

再看,迎着太阳已经走远的他,被早上八点钟的太阳笼罩着,成了一个剪影!

打这以后,我再也没有再见过他。

我以为他又流浪到别的地方去了。可是过了整整一个夏天,还是没有看见他。

我想,他会到哪里去呢?那张三天两头闪现在我面前的黑脸,咋说消失就消失了呢?

我向街上卖小吃的熟人打听他的下落,卖稀饭的说好像见过,卖烧饼的却咬定说没有,路边卖菜的人笑眯眯地说,你呀,打听他做啥。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

我依然在小城的大街小巷里追寻着他的身影,千百次在心里回忆着他那电光石火的笑容。

每次走过大街,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看看马路边、电杆下,或是店铺的台阶,总希望能再次看到那张黑脸。

一年又一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张黑脸。

偶尔问起熟悉的人,他们也说没见过。有的人见我老在打听他的下落,也忍不住叹口气说,唉,这样的人,说不定躺在哪里说死就死了。

我心里怅怅的,常常在阴黑的夜雨天或霜冷的冬季凌晨,不经意间就会想起他。慢慢地,我觉得我有点莫名的想念他,想念那个没知没觉来尘世受罪的人,想起他灿然的一笑和他踽踽独行的影子。

佛说,今生的牵挂和惦念,正是来自前世未了的因缘际会。那么,他的前世,又会是我的谁呢?

我多么希望,他就是那个来人间查访善恶的黑脸菩萨,他一切的苦难,只不过是老天对人的一种考验。而他,早已功德圆满,回到没有痛苦,幸福安详的快乐天堂。

窗外

办公室在五楼。

每当我身心疲惫的时候,我就会轻轻地走到位于楼道尽头的盥洗室,在龙头下洗了手,然后静静地伫立窗前。

这是一个向北的窗户。窗户下是偌大的人民广场。广场靠东临马路边有三个大花坛,分别种着雪松和黄杨。其中的五棵雪松高大挺拔长势非常好,而另外六棵不知什么原因却长得马马虎虎差强人意。雪松下面靠近花坛外围的是黄杨,在园林工人的精心呵护下,排列整齐的黄杨密密麻麻精神抖擞,就像随时准备出征的队伍。大花坛外面,广场的边缘,稀稀松松的散落着十几个木格子围起来的小花坛,每个两平方米左右的小花坛里种着一棵银杏树。

有雪松、银杏和黄杨装扮的广场,在四面高楼的合围中,愈发显得珍贵而空阔。在不同的季节里,是它们用翠绿和亮黄柔和着时空的色彩。

越过广场北沿林立的楼群再向北,是东西绵延起伏四十里的梁塬和梁塬上错错落落的村庄农户。一年四季,梁塬上的树木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坡塬上有名无名的花儿,也是开了谢谢了开。那沟壑纵横的庄稼地里,凭眼睛是看不见耕作的人的。能看见的只是黄褐土地上的小苗儿绿莹莹地长高了,在春风夏雨的呵护中生长成熟着,在秋风秋雨中收获着。然后,冬到了,风来了,一夜大雪,把整个梁塬装裹得素净安详宁静寂穆。

放眼望去,依然是看不到人影和任何能走能跑的哪怕是家畜的影子。

但我知道,村子里的雪地上,肯定有狗跑过的蹄印儿,有松鸡在雪地里觅食,有穿着大棉袄的老汉站在塬上的庄稼地里,正思谋着来年土地上的农事。

越过梁塬再向北,目光穿过看不见的洛河,越过数不清的沟壑坡塬,再能看得见的就是云蒙山了。

遇到春夏天清气朗的时候,云蒙山峰顶护林人的白房子,在阳光的照耀下白晃晃地闪着亮光。云蒙山下的老人们说,天晴的时候,站在白房子旁边向东北眺望,就能看见华山西峰。我去过白房子,站在白房子旁边,却没有看见华山西峰。我想,这可能是时间、天气和心都不在那个点上。道家讲天人合一,天、地、人,缺一而不可。

但沉香当年在云蒙山跟随陈抟老祖练功的时候,他肯定能看到华山。他甚至能听到华山下母亲思儿的饮泣和心跳,要不然,一个小小的贪玩的孩童,怎么能下那么大的力气餐风饮露苦练功夫。怎么能降黑龙脱肉身完成人到神的转换?

如果身体能随着目光流转,脚步能跟着心的律动,我想,此刻,我一定是站在云蒙山顶,向北向北,再向西,越过秦岭的万千峰头,侧耳倾听黄河的涛声。我一定能在那高一声低一声的湍湍水流里,分辨出哪一缕是昆仑的雪魂,哪一滴是祁连的梦影。一定能听懂雪山草原给我捎来的话语,并分辨出哪一丝来自天际,哪一语出自地心。我一定谨遵天地的叮咛,既能追寻风一样的自由,又能沉寂山一样的仁厚,或者,干脆就跟随黄河一路奔流,向东向东,直奔大海,在大海的心里,感受万顷碧波……

或许,我的目光更应该向南眺望。

向南,向南,再向南,越蟒岭,跨丹江,穿云海雨雾,过巴山洞庭,在千仞岗头振衣,在万里流中濯足。啮雪餐露,匍匐在屈子脚下……戴菖蒲,食兰花,扮山鬼,歌《离骚》……舞姿妙曼,长发飘飘……“打着锣,敲着鼓,我把花给你,你把花给我,心爱的人儿,歌舞两婆娑……”自此,大地平沉,时空粉碎,无物无我……

远方的树梢,似乎在向我招手,摇啊摇啊,突来的一阵风,拂过黄杨,拂过银杏,拂过高高的雪松树顶,拂过我的心头……梦境……

风的惊扰,让我不由自主地笑了。

定神回望,我依旧站在五楼的窗口。

就在刚才,就在当下,我只不过是在人生的瞬间,做了一次畅游天地的春秋大梦!

而如此畅怀的非凡梦想,此刻,却给我带来了瞬间的幸福和美好。因为,它让我以完整的生命,用心灵感知到无涯虚空的无言之美。幸据五楼,有窗口可供我仰望,畅想。

何慧娟,女,洛南县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洛南县作协副主席,洛南县文化馆副研究馆员。自1988年以来,先后在《海外文摘》《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作品近百万字。出版个人专辑《洛南民间故事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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