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的路任文
老家北山是我的出生地，地处洛河以北大圣山脚下，属典型的高寒山区。门前有条清澈见底的龙河，它是从秦岭山流出来的，弯弯曲曲地流向远方。从北山去县城要沿龙河行走，到城里约150里。记不清那年我第一次走出北山，已在这条通往县城的路上反复往返了几十年，有种温暖亲切的感觉。
在我懵懂的孩童时候，就听大人们说村里人很少出山，要上县需要走两天才能到达。北山人把进城叫“上县”，谁家有人“上县”了，谁家就在村人眼里荣耀起来。“上县”的人自然话语多，村人毕恭毕敬地聆听，演绎着城里的故事。县政府门前有个饺子馆，县百货公司有好多花布，县政府门前有一条长街直通南门口，那里集聚着许多人看艺人耍猴……
那年我读小学，教书的叔父因受县文教局表彰进城，知我喜欢小人书，在城里新华书店给我买了好多本。《小兵张嘎》《平原游击队》《地道战》《鸡毛信》等等，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几乎记下了每一个故事情节，并把故事讲给小伙伴们听。嘎子、李向阳、海娃……这些英雄的形象丰富了我的童年生活，他们的形象一直在我的心灵深处闪耀。
60年代后期，灵口镇(那时叫“公社”)往返县城的班车通了，但远离老家北山。每天发往县城一趟班车，是那种可乘坐几十人的绿色铁皮卡车。其实没有座位，上车的人站在车厢里，一路踩踏拥挤，摇摇晃晃，上下颠簸，从集镇坐车到县城需要两个小时的折腾才能到达。坐过绿皮卡车的人说，逛一趟县城要好多天静养，才能恢复精神。
70年代末我读高中，从老家北山到灵口镇上的中学要步行40多里路，那时仍然不通车，往返步行。弯弯的龙河，坑坑洼洼的砂石路，走过一弯又一弯，过了一趟河又过一趟河，转弯过河出山，走过让人眩晕的洛河独木桥，心惊胆寒，只有步入镇上学校，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读高中三年，难熬的是冬天。刺骨寒风，路面结冰，行走在砂石路上，一不小心滑倒在地，书包里的酸菜瓶子就会打碎，一周的吃菜就成了问题。尤其过河，踩踏冰冻的石头，必须小心谨慎，若踩滑或踩空一块石头，掉到河里，则冰冷难忍。其实，也不用惧怕，邻村几位同学常结伴而行，过河手拉手给力。一路风行，说说笑笑。鸟儿为我们唱歌，花儿为我们绽放，龙河为我们伴乐，春夏秋冬，乐此不疲。
读高中的年月，行走在龙河砂石路上，看最美的风景还是毛驴车和送公粮的事。猛然转弯，听得蹄声嗒嗒，迎面而来的是拉着货物的两辆毛驴车，车把手稳稳地坐在车辕上，扬着鞭子，吆喝着毛驴赶路。前一辆赶车的是将近五十岁的老汉，披着件羊皮袄，是我家姨夫；后一辆赶车的是三十多岁的后生，穿着红毛衣外套，是我村邻家。这一老一少常年赶毛驴车运输货物，奔波在这条砂石路上。他们把山里的药材一车车送往城里，再把城里的日用品一车车运回山里，毛驴车成为那个时代让人羡慕的最实用的交通工具。
每年夏收秋收的季节，生产队长一边指挥社员们抢晒麦子(秋晒玉米大豆)，一边抓紧粮食入库交公粮。这时节，学校放忙假，我们小学生唱着《我是公社小社员》的歌儿，欢喜地加入捡拾麦穗的队伍。交公粮的地点在四十里开外的灵口公社所在地，队长安排青壮年劳力拉着装满粮食的架子车，大清早动身，夜晚才回家。交公粮的日子，龙河砂石路上是长长的队伍。人们从四面八方的山沟沟出来，聚在这条砂石路上，过洛河桥去粮仓地排队等待过秤。后来土地承包到户，交公粮的日子更是热闹。天蒙蒙亮，村道里就响起了狗吠声。大好的天气，交公粮的人家起的老早。天亮了，龙河砂石路上行进着送粮的队伍，肩扛的，扁担挑的，架子车拉的，自行车带的，你追我赶，谁也不落伍。虽说交公粮的年代一去不返，可那旧日的时光总让人难以忘怀。
80年代初期，老家北山通车了，毛驴车渐渐地淡出了人们的视野，取而代之的是“小四轮”跑在乡村公路上。姨夫因年龄不饶人，在家务农；村里的那位后生买了“小四轮”，不但承担起供销社的货物运输，还自家开小卖部，生意越做越火，那是后话。
门前路通车的那天，村上的人们全家出动，挤在公路边上看热闹。男女老少，人人脸上开着花儿，笑容可掬。尤其上了年纪的老人平日很少出门，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儿孙搀扶，看宽敞平整的道路，摸停在公路上的崭新车辆，有好多老年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车，激动的连声说：“我见车了，我摸车了。”有的老人让儿孙扶着上车试试，坐在座位上眯着眼笑。
这条长四十余里的乡村公路通车，打破了山村原有的那种闲适和宁静。县上领导亲临北山试车剪彩，十多辆班车开进山里，让山村沸腾了。长长的车队缓缓开进公社大院，试车剪彩仪式举行，鞭炮声齐鸣，人们振臂高呼：“通车啦！通车啦！”那发自村民们心声的话语，至今还在我的耳旁回荡。
适逢新农村建设，北山的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乡村水泥路硬化、入户便道硬化，大车小车开进村，已不是神话。
北山的路是人修出来的，也是山里人走出来的。从北山走出来的青壮年男女出山了，去山外闯世界。
北山的路是通往山外的路，它不仅通往县城，通往省城西安，还通往省外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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