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茱萸传奇 刘丹影

商洛日报 2021-01-01 06:11 大字

山茱萸俗名石枣子、枣皮子、山萸肉,是滋补类名贵中药材。早在20世纪80年代末“千元户”刚刚兴起时,位于秦岭南麓丹江南岸的马炉村,几乎家家都是靠它成了“万元户”。也就是从那时起,人们把山茱萸称为“活财神”。而迎来“活财神”的,便是已故的村党支部书记,党的九大、十大、十一大代表,全国劳模刘西有。

马炉村曾是典型的贫困村。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这个穷山沟里的劳苦大众一个个跳出了苦海,开始了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和期盼。这时,一个小名叫庆的后生把大伙召集到自己的茅草屋里,商量穷则思变的大事。就在那晚的鸡叫时分,8个人的16双手握在了一起,商洛山里的第一个变工队在马莲台诞生了。而变工队的领头雁,就是那位青年后生,他的大名叫刘西有。

从变工队、互助组到合作化,马炉村在刘西有的带领下,通过闸沟造田、兴修水利、植树造林,让穷山沟变成了米粮川,过去的麻石头已被绿色覆盖,映入眼帘的是翠绿的青山、清澈的秀水。粮食产量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的14万斤增加到43万斤,不但摘掉了缺粮的帽子,还从1958年开始每年向国家交售一定数量的公购粮,集体的储备粮也在逐年增长。

尽管取得了这些喜人的变化,但在刘西有的心里,还有一件令他耿耿于怀的事情,那就是群众的钱袋子还没有鼓起来。这像一块石头压在他的心上,让他始终轻松不起来。

其实,早在1954年初级社时期,作为社主任的他就想到了这个问题。那一年的秋冬时节,他去余家山的外家走亲戚,在那里第一次看到房前屋后的树枝上挂着一种红艳艳的果实。老表周金海说,那是一种珍贵的中药材,药名叫山茱萸,当地叫石枣子、枣皮子。每到秋冬农闲时节,人们把挂在枝头上的石枣子摘回家,用滚水煮熟后捏出枣核,把枣皮晒干,就可以拿到中药铺里换钱。别小看房前屋后那几棵石枣树,一家人一年的吃穿用开销就靠的是它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老表的话让刘西有心里一热,如果马炉家家户户都有几棵这样的树,那群众用钱就不成问题了。想到这,他央求老表给他装点石枣核拿回去种。

老表大方地说:“那么多的核,你想拿多少就拿多少。不过,我给你说,那是神树,不是你想种就能种活的。听老人说,只有神鸟吃了枣核后,通过它的粪便屙到地上才能生根发芽。”

“那就让我挖几株幼树回去栽一下,看能不能成活?”

“不行不行,你听我说,不用试,真的栽不活,就是栽活了也不结石枣子。”

“你就让我试一下,不行就算了。”

“那行,不信你自己挖去。”

刘西有一听老表让他挖,高兴极了,他就盼着老表的这句话。趁着别人座席的机会,他来到房后一棵大树底下,一口气挖了30多株幼树。害怕老表说他贪心,他将挖好的幼树藏在路边的草丛里,回到屋里给老表谎说有急事需要赶回去。老表一再挽留他,他说:“真的有事,吃饭的机会以后有的是。”

从余家山回来,刘西有把30多株幼树当作宝贝似的分给了马莲台、莞树沟、撞沟、青泥沟、杨砭5个互助组,5个组又把树苗交给专人栽种与看护,没想到所栽的30多株幼树,除了莞树沟杨有庆栽的两株外其他都成活了,当年就窜到一尺多高。

刘西有再次想到山茱萸,是4年后的1959年秋季。他做梦都在想着怎么才能让群众的钱袋子赶快鼓起来,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在山茱萸上做文章。马炉的土壤让山茱萸成活是没有问题了,下来就看它能不能挂果。正在愁眉不展的时候,青泥沟的袁生宽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由他负责的那几棵树有两树已经有了花骨朵。听到这一消息,刘西有一时还不太相信,是不是看错了?他决定去青泥沟亲自辨认。在余家山的老表家,他见识过山茱萸花骨朵的模样,记得那天老表给他说过,只要看一看今年的花骨朵,就能知道它的果实繁不繁。

刘西有随着袁生宽迫不及待地来到了青泥沟。在袁生宽的场涧边,当他看到那两棵树的叶子中间确实生长着花椒大小的花骨朵时,别提多高兴了。尽管不是很多,只有十几个,但它却分明在告诉刘西有,马炉的土壤适合山茱萸生长。这一发现为刘西有发展山茱萸增强了信心,但问题是从哪里能弄来这么多的树苗?按照一户10株来计算,马炉有320多户人家,也就是说要让每一户有钱花,就需3000多株树苗。而这些树苗从何而来?即便是花钱来买,到哪里去找卖家?就算有买家,又有几户能拿出来钱?刘西有再次陷入了苦恼之中。

秋庄稼即将成熟的时候,丹凤县在党校举办干部学哲学培训班,刘西有作为首期学员参加了培训。在培训班上,老师讲解内因与外因的辩证关系,对刘西有触动很大。记得那天戴着眼镜的主讲老师田小条形象地比喻说,内因与外因就好比鸡和鸡蛋,内因与外因的变化就好比蛋生鸡,鸡蛋只有在母鸡的温暖下才能孵化出小鸡。田老师的课刚刚讲完,刘西有就联想到老表说的话,石枣核为啥要“神鸟”吃了后再屙出来才能发芽,是不是和母鸡孵化小鸡是一样的道理?

一连几天刘西有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却始终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培训班一结束,他回到了马炉,睡在家里的热炕上时,忽然突发奇想:鸟吃到肚子里再屙出来,那是经过了一定的温度和粪便的浸泡,能不能采用人畜的粪便浸泡,然后再用烧火炕的办法来催苗?不怕做不到就怕没想到,既然想到了,何不去试一试呢?刘西有心急如焚,连续跑了多次老表家,第一次山茱萸不到成熟期,再去一次还是没到成熟期,第三次去的时候山茱萸倒是成熟了,人们要挖红薯要夹柿子要拔萝卜要窝菜,根本顾不上去摘它。直到第四次去的时候,老表见他已往返了好几个来回不好拒绝,就留下他,两人摘了大半天,又加了一晚上的班,天一露明刘西有便把捏出的山茱萸核背回了马莲台。

回到马莲台后,刘西有不声不响地把家里盛水的缸搬到了院子的僻静处,把茅厕里积攒的粪便舀到缸里,再把山茱萸的核倒进粪便里浸泡。妻子李便不知他在发啥神经,搞得偌大的院子里臭气熏天,连吃饭都没了胃口,就问他:“又在胡折腾啥哩?”而他既不回答又不焦躁,该干啥就干啥,气得李便也懒得管他,任凭他折腾。

一天,两天,半个月,一个月,随着时间的一天天流逝,浸泡山茱萸的粪便在一天天地发酵,一股难闻的气味在马莲台的村庄里弥漫开来。人都说“庆哥是胡成精哩”,而他不理会这些,三天两头地去观察缸里的变化。大约过了40天,也就是立春过后,刘西有和刘西山弟兄俩在场涧边的一块平地上盘起了一个火床,从猪圈旁的缸里捞出已经浸泡好的山茱萸核,在火床上一层土一层粪一层山茱萸的核,再盖上一层土,土上再盖一层麦草。仔仔细细地做好了这一切,刘西有开始一早一晚地守候在那里,冷了烧一会火床,热了洒一会水。没有温度计,他就凭自己的感觉用手去试,一会儿试试火床,一会儿试试自己的胳肢窝。不承想第一床却失败了,眼看着红薯秧子已窜出了绿意,而比红薯火床还要早几天的山茱萸却仿佛睡老觉了,一直苏醒不过来。

刘西有开始着急了,就用手一层层刨开麦草,取出几粒山茱萸核,发现山茱萸的核已经发黑,再用石头砸开,核心已经干枯。他把哥哥刘西山找来,两人琢磨了半天,觉得是火床的温度过高将山茱萸核烧死了。多亏他多了个心眼,在火床上埋核时,没有一次埋完,还预留了一床。

到了第二床时,前边的工序不变,只是在烧床时减少了次数和烧的时间。第一床一天要烧早中晚三次,这次只烧早晚两次;第一床一次要烧一顿饭时间,这次只烧一碗饭的时间。中午有太阳时还要再洒一次水,火床的温度明显地降低了,而湿度却增加了。这样过了几天,刘西有小心翼翼地刨开土和麦草,只见在山茱萸核的顶部有一棵纤细的嫩芽,在探头探脑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刘西有被这一发现惊呆了,满心欢喜地把西山、心智、满堂、宽荣、治元、榜牢几个伙伴叫来分享他的成果。几个伙伴纷纷赶来,围在火床前见识了他的试验成果后,激动得热泪盈眶,语无伦次地夸着说:“庆哥真神,你给咱把红薯蒸粗了,咱有摇钱树了!”

刘西有成功育出山茱萸苗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但自己村的人纷纷前来观看,一些邻村的人也络绎不绝地前来围观,就连他的老表周金海、周福海弟兄俩也半信半疑地从余家山赶来。当他们看到火床里那一株株胖嘟嘟的山茱萸苗时,深为老表的闯劲所折服。一个流传了数千年的神话让刘西有给打破了,人工哺育繁殖山茱萸变成了现实。

1960年春季植树造林的黄金时节,刘西有把自己哺育的山茱萸苗按照各生产队的面积和人口数量,分配给了14个生产队,开始了在马炉大面积栽种。此后,他采取滚雪球的方式年年育、年年栽,不到几年时间,22万株山茱萸遍布在马炉的山腰、涧畔。马炉的半山腰被一株株山茱萸覆盖后,刘西有没有满足,而是继续繁殖,开始把育出的山茱萸苗对外销售,除了附近的东平、北炉、保仓、甘江、创业、寺坪、花园、毛里岗几个大队外,还向商南、山阳、商县辐射,最远销到了山西的运城和四川的绵阳,当年仅山茱萸树苗就收入了3万多元。县药材公司为此与马炉签订了山茱萸苗销售协议,把马炉列为山茱萸繁殖实验基地。

时隔20多年后的1981年,当年栽种的山茱萸进入盛产期,刘西有“让经济林缠腰”的梦想终于变成了现实,然而他的尸骨却早已变成了马莲台山下凸起的山丘。1988年,山茱萸1公斤卖到了160元,马炉再次成为全县的焦点。

那年深秋的一天早上,一辆绿色吉普车驶出了县委院子,沿着蜿蜒的丹江河畔向南疾驰,车上坐着的是丹凤县委的调查组。原来,刘西有带领马炉群众发展的山茱萸彻底改变了当地的贫穷面貌,让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成了万元户,马炉的山野已经变成了绿色银行,但与此同时,一双双贪婪的眼睛也瞄上了马炉,因此家家户户都购置猎枪豢养狼狗。

调查组经过访问座谈,证明传言不虚,便如实向县委和上级写了报告。马炉百分之八十的人家都是万元户这一爆炸性新闻,宛如一道闪电,从商洛山越过了秦岭。紧接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他在电视台当记者的女儿赵怡、女婿王战,风尘仆仆地从古都西安来到了秦岭腹地的马炉村。老人迈着蹒跚的脚步,由女儿女婿搀扶着从炉岔登上了马莲台,一步步走近房山梁下那片坟茔。当那块“原丹凤县革委会副主任刘西有同志之墓”的石碑在阳光下变得愈来愈清晰时,老人扑通一声跪在墓前,声泪俱下地说:“老朋友,你还记不记得我,老朽谭冰看你来了……”

也就在那一年的年底,陕西电视台、中央电视台先后在黄金时间播出了精彩的专题片《马炉山上的丰碑》。

最受益的马炉群众,更是喜不自胜。

有了钱,谁都会享受。在青泥沟、撞沟、康沟垴,富裕起来的群众不愿再去数里外的邻村磨面,干脆请了一辆手扶拖拉机,不间断地从县城往马炉拉面粉、大米、菜油,家家户户购买了压面机。以前没有粮吃,只有到了腊月,条件稍微好点的人家才跑到十几里以外的寺坪或者月儿滩去压挂面,以便在正月里走亲戚时不空着手。如今,有钱花有粮吃了,人们就不想再擀面了,足不出户就能自己压面,结束了压面要跑远路的历史。更为神奇的是,在大康沟,人们只知道洗衣机是流行物品,却不知道那是要用电的,当一家家把洗衣机抬回来的时候,才知道他们买的是摆设,没有电的洗衣机,只能用来当作储水的工具。

青泥沟的魏家有从寺坪中学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回到村里务农,因喜欢流行歌曲,从寺坪供销社花了3000多元购买了一台松下牌双卡收录机,为了听音乐,一次竟把供销社的电池全搬回了家,造成供销社的电池一度脱销。

刘乱是大康沟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父母离世后,从河南逃荒来到了这里。1959年,他和来这里讨饭的姑娘李卯蛋在一间茅草屋里结了婚。第二年冬,刘西有把国家照顾的新棉袄亲自送到了他们夫妇手里,这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看到的新棉袄,两口子感动得当即要给刘西有下跪。不久,刘西有发动群众,帮他盖起了新瓦房。山茱萸育苗成功后,刘西有又把100株山茱萸苗送给他,一边帮他栽种一边对他说:“只要山茱萸结了果,你就有好光景过了!”令刘乱没想到的是,20多年后刘西有的话应了。那一年,他家的山茱萸纯收入1.5万多元,还清了债务后,还盖起了3间大瓦房。同样是那一年,为了让下一代记住刘西有的恩情,刘乱夫妇在新房门前栽下了两株山茱萸,看着一年年长高的山茱萸树,一家人对刘西有的思念之情越来越深。

唐有连,马炉大队一名普通的赤脚医生,住在撞沟。他的父亲唐志升虽然是刘西有培养起来的生产队长,可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当年刘西有号召大面积栽种山茱萸时,作为生产队长的父亲毫不含糊地积极响应,能栽种的地方都栽上了。林权责任制承包到户后,他家里分到了百十株山茱萸,进入盛产期的那一年,正好遇上了好价钱,看着门前坡上一树树红了架的山茱萸,一家人忙不过来,又请了十几个亲戚来帮忙。第一天摘回来的鲜果不够第二天卖,头一拨人前脚刚走,后脚又赶来了一拨,忙得他顾不上吃饭喝水,卖的钱顾不上清点,只好先藏在被窝里。等到晚上吃过饭打发走帮忙的亲戚,他才端着煤油灯,和妻子开始清点被窝里的钱。清着清着,唐有连的鼻子酸了,眼睛湿了,他不相信一天就能收入5000多元。收好钱,窗外的圆月已经挂在了场涧边的红椿树上,夜出奇的静。这时,唐有连拉着妻子来到院子,对着马莲台的方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含热泪地说:“庆叔,多亏你,娃有钱了!”

1988年,马炉人干了有史以来两件大事,一个是用刘西有为大队积攒的钱,拉通了从江湾到甘江、马炉、东平的电,改变了祖祖辈辈点煤油灯的历史;一个是修起了全县第一个村级电视插转台,让家家户户有电视看。当年8个光棍汉之一的李心智,满怀深情地对采访他的省报记者说:“我们干了几十年,总算没有白干。从前,天一黑饿着肚子就睡觉,如今坐在电视机前,看节目吃细面,只可惜庆没福气早早地走了……”

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实现第一个百年奋斗目标的今天,山茱萸依然是马炉的主导产业。每到山茱萸成熟的金秋时节,马炉的山山峁峁、涧涧畔畔,无不传颂着山茱萸的神话,它不仅是老支书给马炉群众留下的绿色银行,更是他留给后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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