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朱鸿,朱鸿的长安 史迹、文献与艺术的长安书系

阳光报 2020-12-15 05:19 大字

■秦关

2020年12月3日,一部关于长安叙述与研究的大型丛书在十三朝古都迎来了它的签约仪式。在未央宫遗址、大雁塔和西安城墙的见证之下,朱鸿长安书系将极有个性地展现长安的前世与今生,及长安的壮烈与光荣。

朱鸿的展现翻越了雄关漫道,从历史的深处信步而来。朱鸿生在长安,长在长安,而在叙述和研究长安的路上,他已经进行了三十年。始终认为作家不仅应该学者化,更应该思想者化的朱鸿,他的长安的背影,是什么样子、什么神气呢?

作品的背后站着作者,一个作者的成长浸润进了作品。要理解“朱鸿的长安”,还得从长安人朱鸿说起……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一天,少陵原上,一个男婴在蕉村的一个农家庭院出生了。那时候,中国大地刚刚与一场持续三年的灾害正面相遇。赶在这样的年景中出生的人,没有几分对生命的倔强是不好养大的。没有人能想到,在这个昔日郭子仪剿灭安史之乱叛军主战场旁的古村落里,千年以后,会有后生出来走遍关中,观察长安,并深入且细腻地用语言表达长安。

朱鸿早慧。1973年,正当滈水之滨的刘路在石贬峪水库当报社通讯员、泾水之畔的白描和黄土高原上的路遥扛着行李去大学报到的时候,正上初中的朱鸿因为一场早恋正经历着一段不公正的遭遇。日后这三个人都会成为朱鸿文学道路上的襄助。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杜陵中学里这位懵懂的少年决心暗下:今天世界于我百口莫辩,他年我要用笔创造世界。扁舟一叶,少年朱鸿开始掌握自己的航向。立志成为一个作家是很多孩子有过的人生理想,但能够像朱鸿那样早就执人生于一念,且舵船头一以贯之者实属罕见。

立志成作家,他干脆拒绝了在城里军工厂工作的父亲盼其接班的初念,更在数理成绩优异的前提下,断绝了老师促其选理的心愿。矢志学文的结果让19岁的朱鸿踏入了陕西师范大学的校门。棋差半子,他坐进了政治教育系的教室。他不明白,这里有他日后成为一个散文家的补天石。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1981年1月2日,刚刚创办的《西安晚报》上一篇题为《花魂》的散文为朱鸿的写作天赋找到了一个起点,这是西安晚报副刊史上第一个副刊上的第一篇散文,作为一个写作者文学远航的起锚,这两个第一叠在一起,让相得益彰更具纪念意义。写这篇散文时,朱鸿还是大学一年级的学生。之后几年,执教于陕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的作家刘路给了朱鸿很多指导和帮助。尽管很多,这也是刚刚开始。

舟行分水岭。1984年,正值毕业分配季的朱鸿来到人生的十字路口。经刘路的一纸信笺,朱鸿站在了路遥的面前,此时,这位还未走进“平凡的世界”的作者已经因为《人生》而享誉全国。在路遥的带领之下,朱鸿坐在了李若冰的面前。一个问,一个答。以发现人才传誉三秦的李若冰是《柴达木手记》的作者,58岁的名作家的直觉让这个24岁的年轻人的命运开始出现转机。李若冰认为朱鸿在陕西省文化文物厅当一个艺术编辑是合适的,所以最终编辑朱鸿代替了教师朱鸿。十年一剑,朱鸿站在了文学的边上。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分配制度下,这件事还是充满了波折。这个过程是艰辛的,包括作家贾平凹、白描、刘成章在内的很多人都提供了无私的帮助,甚至,朱鸿还用一个月出走新疆和甘肃的倔强,最终将命运之舟撑向了陕西人民出版社文艺部,当了一家文学杂志的编辑,这相当于写作的港湾了。对于矢志写出好作品的朱鸿而言,哪里适合写作就到哪里去。多年以后,他返回陕西师范大学执教的竹蒿驱舟之力与此时并无本质的不同。

1989年,对于朱鸿的人生而言,意涵多具。他的第一本散文集《朱鸿散文选》行世,在实现了三十岁前出书的愿望的同时,陕西的作家朱鸿在宁夏的作家笔会上遇到了四川的编辑金平。这一次相遇在散文家朱鸿的人生中具有重要的意义。作家和题材一如演员和剧本,机缘巧合,玉汝于成。金平的约稿第一次让于斯而生、于斯而长的朱鸿从文学的意义上开始了对关中与长安文化资源的勘探和提炼。1994年出版的《关中踏梦》果然只是一个开始,连朱鸿自己也不曾想到这将是一个持续思考超过三十年的大题材。大题材需要大哲思,而这块补天之石早就金石已开。在陕师大政教系,日后戴上哲学学士帽的朱鸿获得了一个散文家引为至珍的哲学思辨能力。

对于这一点,多年以后,陈忠实言之凿凿:我的最强烈最突出的阅读感受,是朱鸿的思辨,确凿感受到思考和思辨的力量,常常受到撞击,乃至震撼。在朱鸿缜密而又敏锐的思辨文字里,我的直观感觉总是受到一种理性激情的催发;催发人走向陌生而又新鲜的认识境地,扩展精神视镜,又达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理沉静。

带着哲人的思辨以及与生俱来的文气,朱鸿踏上了对于故乡关中的发现之旅。无论是《长安与关中》还是《长安是中国的心》,亦或《长安:丝绸之路的起点》,甚至于三部尚在备料待笔的新作,笔之所及,足必先登。他走过自己笔下的山山水水,草草木木,用先贤的实证精神迈开步子,丈量关中与长安。关于长安的研究,自东汉以降,历代学者在书房的砚台前用笔墨铺展出了一个庞大的体系与传统,作为后学,朱鸿自然继承了来自历史的体例。但朱鸿的承袭似乎又有不同,他是一个不惜一切代价都要走进现场的人。这种走出书房,栉风沐雨的果敢与坚持自然将其作品与仅在故纸堆中语相区分。这种不同甚为明显,如果说历史学家要的是精确,文学家要的是感受,那么,这一次朱鸿的出发则是要兼具精准与感受,褪掉精准之后的枯燥和感受之外的失据。朱鸿遍阅了古今关于关中与长安的几乎所有重要的著作,光笔记就有近五十本之巨,这显然是一次不同寻常的出发。更兼朱鸿本就是长安人,秦地的语言与风俗,自幼浸沐,得天独厚的不同让朱鸿的出发更有机会斩获不同。和而不同,是中国人精神世界里历久弥新的至言。

朱鸿在历史与现实中行走,路行万里,书览千卷,这个从长安之南的少陵原上走出的作家,用三十年的时光于长安信步,于关中踏梦,这一路留下了太多的故事。他为了感受夜晚的帝陵,在西安市玉祥门汽车站坐上最后一班至咸阳的班车,再坐乡间的蹦蹦车在月光下登上汉高祖长陵;1991年,为考察萧关,在甘肃镇原与宁夏彭阳交界徘徊盘桓,用提包打退狗咬以后,又在孟源镇等车三日,至平凉,才返西安;1993年,秋夜走武关,在农家的车马店里可以于旁人的如雷鼾声和脚汗的浓稠气味中寝宿;他在渭河纵深的河床上被人打劫,他在九嵕山考察昭陵的黄昏旷野中被车夫敲诈。惊险故事也很刺激,当然所有这些并非一定安全的经历都没能动摇这个行者去完成一部大书的决心与勇气。人磨玉,玉何曾不磨人。陈忠实眼里的朱鸿“彬彬有礼,喜眉善目”。这,是玉的温润。

在关中的四塞内外行走,这条路一走就是三十年,如今看,步履依然在路上,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柳青说,作家是以六十年为一个单元的。朱鸿的写作才四十年,其鬓发染白,慧心独具,而志在千里。师者朱鸿,作家朱鸿,背后站着一个哲人朱鸿。

朱鸿的书房名之窄门堡,斯人志趣,可窥一斑。然而他是一个儒家的信徒,释、道、法、耶在这里却是通的。既是通的,那么朱鸿留在这处处遗迹上的行迹,便不仅仅是在场域的描写与状物。一定会有更深刻的事情发生,或许这深刻会以一种轻松的样态切近。

如果将历史比作物理,文学看成化学,那么朱鸿在行走中找到的窄门就是物理化学。在学科交叉地带若隐若现的窄门没有辜负这位持续思考的行者。他承接了史家踏测的研究精神,又避免了书家囿于枝叶即随感而出的幽思,朱鸿的长安书系有了一个系统而宏大的轮廓。

长安是一个舞台,各色人等在这个举世无双,空前绝后的台面上长袖善舞,华章绝伦。关中是这个舞台赖以存在的华屋与栋梁,关中与长安成为一个放置文化活化石的大堂。那里面有中国人何以为中国人的生物指纹,更有农耕之下一个族群在文化演化中的基因序列。朱鸿是那个试图打开门上密码锁的人。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朱鸿笔下的山水已经不仅仅是山是水了,落在一页页卷册上的山峦、坟冢、屋舍、人事、鸟虫……星罗棋布,如拼图一般指引人们望向故园。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垛口,凭栏极目,一幅灵动的图景在那里呼之欲出,同时也考验着朱鸿几十年艰辛的勠力。回眸的一瞬,突然发现这个在历史和文学的夹缝中独往的行者,就是那个二十年前写出《夹缝中的历史》的人,二十年的时间里这本书一印再印,已经印了近三十七次。这不由得让世人对长安书系即将问世的卷页(《长安与关中》《长安是中国的心》《长安:丝绸之路的起点》)生出一睹为快的心切,更对三卷尚未到来的新作(《长安城里的中国》《长安人·西安人》《长安传》)充满期待。对此,窄门堡里的主人或许也存有读者一般的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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