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道坡:黄土高坡上的丝路古道

甘肃日报 2018-10-24 07:01 大字

丝绸之路古道遗存的车壕。

罗中在石道边雕刻的一幅楹联。

丝绸之路古道遗存的车辙印。

本报特约撰稿人禄永峰

庆阳市北石窟寺往西南方1.5公里蒲河东岸鹿山脚下,有一条从北石窟寺到董志塬山顶延伸的一段丝绸之路古道,当地人叫石道坡。

石道坡古道,是汉唐以来丝绸之路萧关古道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是庆阳北石窟寺附近遗存下来的一段千年古道。

2014年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河南洛阳崤山至陕西函谷关的崤函古道,是丝绸之路联合申遗项目中唯一一段道路遗存,古代约500华里,现在仅剩230米、车辙印长7.5米。

甘肃北石窟寺文物保护研究所研究称,庆阳北石窟寺通到董志塬边的这段萧关丝绸之路古道总长3180米,车辙印长84米,是我国已知的丝绸之路古道保存最长、最完整的一段。

庆阳是中国东南部通往西北的交通要塞,石道坡丝绸之路古道是汉唐丝绸之路的一条支线,当时丝绸之路北下的主干线,占据丝绸之路东段的重要地位。

石道坡丝绸之路古道在接近河谷的地方被拦腰斩断,看起来是被人有意斩断的,高约两米有余。若不是特意安装铁梯供攀踏,人们很难攀登上去。

当时之所以斩断石道坡,是由于宋金期间,庆阳成为中原王朝和北方割据政权交锋的前沿阵地,公元1038年,党项族李元昊在银川建立大夏国前后,对北宋在庆阳的边界发动了一系列进攻,为了防止西夏铁骑部队长驱直入,边防驻兵将石道坡斩断。

从石道坡丝绸之路古道附近的古城遗存和史料记载也可以看得出,斩断石道坡防止西夏骑兵的突袭也是有可能的。经古道过河向西行5公里便是汉代彭阳县(今镇原县彭阳乡),今有古城遗址遗存,这里曾出土带有彭阳铭文的汉代铜鼎。从彭阳古城沿茹河到宁夏彭阳县城这条通道,自古以来就是北方少数民族入侵及中原王朝进行抵抗的军事要道。从镇原彭阳出发,沿茹河川向西经镇原县城,过开边,入宁夏境,再经城阳乡,全长约100公里即可到如今茹河上游的彭阳县城。

汉文帝十四年冬的匈奴入侵,走的就是这条道路。而后汉灵帝时,“段颍讨叛羌由彭阳直指高平”(高平即宁夏固原,宁夏彭阳原属固原),也选择了这条通道。史书中还记载了西夏李元昊从彭阳城入寇,宋将景泰遇敌彭阳西,依山为阵,大败元昊的经过。李元昊这次入侵,也是途经彭阳城至镇原彭阳一线。

历史不由让人心生感慨:石道坡的存在,曾生发过多少恩怨?石道坡的斩断,又避免了多少兵刃相见?

斩断的石道坡仅有元代至正七年(公元1347),一名叫李授进的将军带领兵卒对石道坡进行修缮,并在崖壁上留下唯一有纪年的题记。后来又有一个叫罗中的人在石道边雕刻一幅楹联:“今往藏龙伏虎地,偶闻鹿鸣凤临声。”虽短短数字,却已包含了石道坡附近的鹿山、凤山、龙山三座山的地名。

斩断又经修补的古道,经自然沉淀还是裸露出了被斩断的痕迹。或许,面对斩断的石道坡,后来者也根本用不着刻意去遮掩什么。沿着石道坡遗留的断痕,或将能够找回更多尘封的过往。

石道坡所在的鹿山,石层上面覆盖的是厚厚的黄土层。行走在底部的石道上,可以看到石道南壁人工凿成的垂直的石壁,北侧有护栏,护栏外侧为自然形成的崖壁。石道总长357米,中部石道上有长期碾轧形成的车辙,车辙深0.25米,宽0.40米,石道转折处车辙印深度达0.40米,车辙印长达84米。

石道上能够留下如此深长的独轮车车辙印,可见当时这段丝绸之路古道上车来人往的繁华景象。不难想象,当时独轮车途经这里时,车轮需要在辙中行走,这自然需要更大的拉力与推力作用,才能摇摇晃晃地通过。这让人不禁联想到车马喧嚣,独轮车夫行走此地险象环生的一幕幕情景。

沿深深的车辙印有一处很急的拐弯,这处拐弯,简直是对过往车夫车技的一种考验。若尝试着直行,眼前却是一道沟壑,看来修筑石道时,这个弯拐得很是被动、很是无奈。

转过急弯,通过一段石板路,石头上显现的白花花的苔藓,像一片片堆积的鸟粪,给人无限的破败感和沧桑感。顺着山坡往上走百余米,会逐渐靠近黄土层路面。由于几千年的车马行走、雨水冲刷、人工修垫,黄土山坡上的道路变成幽深的峡谷,这长长的类似胡同的峡谷路面,很容易让人误认为是有意修筑的。

石道坡古道一直沿着山脊盘绕而上,这样既利于减少修筑时的土方量,又有利于排水。在一处“V”字形的古道的正上方遗存有一个圆形的排水孔,排水孔经过排水冲刷,已经形成一条看似立起来的水渠模样。通过排水孔最顶端可以看见,绕山而上的古道,把上方路面上的水经过排水孔排到下方的路面,以此类推排到山底。

峡谷状的古道,不再是起初修筑驼道时那般开阔、平坦,行走在谷底,有一种被黄土挟持的感觉,心绪是无比压抑的。自然,尽管当初沿山脊修筑的路面沉陷到了谷底,古道的轮廓至今还是明显的。只不过这段古道上荒草丛生,很久没有人踩踏过了。加之常年的风雨冲刷,连同那些曾经远去的岁月,黄土高坡上残留的古道显得更消瘦了。

没有行囊,没有马匹,没有独轮车,徒步穿行于历史的古道,顺着甘肃北石窟寺文物保护研究所所长吴正科所指的方向望去,一棵树的地方就是董志塬上的上马咀。因为古代人牵着马上古道,到了塬边才骑马扬鞭,所以这里也就被命名为上马咀。

到了上马咀的地方,也就到了庆阳市西峰区董志塬上,牵马人途经山路劳顿,在此跟马匹稍作歇息,再打马扬鞭远去,身后紧随一股风尘。这里古代的道路都是胡同,由于近代废弃了古代的道路胡同,推平为耕地,所以如今在上马咀这里看不到胡同。

走过3180米的古道,眼前不断浮现出当年浩浩荡荡的驼队,从长安出发,一路颠簸,行至黄土大塬上,再顺着石道坡方向进发。到了石道坡,就距离山底北石窟寺不远了。

北石窟寺区域是陇东早期人类生息繁衍、交流交融的中枢,秦汉以后发展成网状丝绸之路在陇东的一个重要节点。白垩纪时期这里沉积了深厚的黄砂岩,细绵均匀,易于雕刻,南北朝以后,不断开凿石窟,成为陇东规模最大的一座石窟群。该区域内除了石道坡丝绸之路古道,周围还有另外6条古道在这里交汇。

历史上,北石窟寺便成了最为繁华和热闹的地方。途经留宿的各路客人,免不了都要去一趟北石窟寺虔诚的焚香拜佛,祈求一路顺风。于是,北石窟寺的上空,几千年的袅袅香火,绵延过覆钟山附近的每一条古道。

正是石道坡丝绸古道的繁荣,见证了北石窟寺的昌盛。或者可以说,若没有石道坡丝绸之路古道,也就没有北石窟寺在中国石窟艺术中的一席之地。

甘肃北石窟寺文物保护研究所考查发现,北石窟三角区域在数千年来人类生产生活从未间断过,早在更新世时,就是各类动物生存的理想地段,后来成了古人类最早在黄土高原生息繁衍的乐土。通过较多的白灰层地面居住遗址推测,到新石器时期,这里是原始部落的集聚区,从发现9层白灰层地面居住遗址来看,史前人类就在这里过着太平祥和的生活。加上地处交通要塞、依山傍水、临近古城等因素,地下埋藏有各个时代的古墓葬,伴随着生产建设活动时有暴露。目前发现有新石器时期的墓葬、汉代墓葬、唐代墓葬、宋代墓葬、清代嘉庆十四年和咸丰九年墓葬。

上世纪七十年代,北石窟寺研究所张鲁章在这里发现了旧石器,器型主要有石核、尖状器、石片、刮削器、球形石等,我国著名考古学家贾兰坡确认是早于丁村的旧石器中期,把整个黄土大塬的人文历史向前推进了十多万年。

石道坡丝绸之路古道沿线遗存如此丰富,我们不妨对石道坡丝绸之路古道线路进行一次历史的回望和梳理。

公元23至24年间,东汉史学家班彪“避难凉州,发长安,至安定”,途中作《北征赋》,详细记述了班彪自长安至安定治所高平(今固原市原州区)的路线。班彪从长安出发,至泾阳,然后到淳化甘泉宫,后至旬邑豳乡,后到宁县参观了义渠戎国国都和泥阳班氏祖庙,然后又到了彭阳(北石窟寺西北5公里处的彭阳村)、镇原,循茹河西上,在经过朝那县萧关时,班彪还凭吊了汉孝文皇帝十四年为国捐躯的北地都尉孙卬,然后就到了固原。从固原往西北,经今海原县,再往西北至今甘肃景泰、靖远县,过黄河再往西走就可到达武威,进入河西走廊。

其实班彪所记述的这条路线,就是当时丝绸之路的北线。这条路线自长安北上,过泾阳、淳化、旬邑、彬县,经甘肃庆阳宁县,进入西峰董志塬,直走西北方向,过肖金镇,彭阳乡、镇原县、开边乡,经宁夏城阳乡、彭阳县古城镇、青石嘴、到高平(宁夏固原)就能抵达武威。

唐代安史之乱时,唐肃宗穿越董志塬这条古道于公元756年和757年,在这条古道边的彭原古城两次驻跸达数月之久,后抵达灵州(宁夏灵武)即位,然后号令天下,收复大唐江山。唐代诗人杨夔的《宁州道中》诗中写道:“城枕萧关路,胡兵日夕临。唯凭一炬火,以慰万人心。春老雪犹重,沙寒草不深。如何驱匹马,向此独闲吟。”说明这条古道在唐代叫萧关路。

甘肃北石窟寺文物保护研究所近年来在石道坡丝绸之路附近考查发现,这条古道遗址周围文化遗存十分丰富,既有史前文明的文化遗存,也有汉、魏、北周、唐、宋、元、明时期文化遗存,这也验证了这条古道曾经的繁华。

石道坡丝绸之路古道在历史上沿用时间之久、保存之完整、气势之恢宏,在丝绸之路古道遗存上绝无仅有。然而,石道坡丝绸之路古道最终还是淡出了历史的视线,似乎早已被人们忽略和遗忘。这是为何?我国著名的历史地理学家史念海先生1995年撰文《唐代通西域道路的渊源及其途中的都会》提到:“远在秦汉之时,位于今宁夏固原县南的萧关,就曾被称道为关中四关之一。萧关与木峡关相距并非很远。唐时这里的萧关不复为人称道,正是木峡关代替了萧关的作用,木峡关代替了萧关,显示其间道路的改易。西汉时,匈奴曾入朝那、萧关,遂至彭阳,大为汉边患。这些曾是现在马莲河支流茹河沿岸的地方,乃在木峡关和泾州之北,为另外一条道路。东汉时,班彪作《北征赋》,还特地记述了那条道路沿途所经过的城镇。魏晋以后,可能因为近于边地而荒疏下去。”

可见,在西汉时,匈奴曾入朝那、萧关,遂至彭阳,大为汉边患。魏晋以后,石道坡丝绸之路古道可能因为近于边地而荒疏下去。但是,不可否定的是,北石窟寺三角区域汇集了远古化石、各类古文化遗址、原生态村落、历史古道、佛教艺术、众多生土建筑,具有很高的历史、艺术、科学和社会价值,是农耕文化和丝绸之路文化交融荟萃的缩影,是庆阳历史文化遗产中分量最重的一块宝地。

见证了辉煌灿烂,见证了萧条落寞,石道坡丝绸之路古道,如同流经的蒲河、茹河,依然与陇东大地默默守望。(本文图片均由作者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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