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们 俩
现在是你们俩出生后第七十六天的凌晨两点五十三分，当你们再次甜美睡去后，忽然想写封信给你们。
记起很多年以前，看到过的一段文字。
——“很安静，小小的人儿，在黑暗中兀自隐秘自在地生长，轮廓如同桃花花瓣，会有一双和他一样的，眼尾修长的内向的眼睛，寄生驻扎在幼年的血肉身体里面，值得自己用尽全身的力气来滋养孕育，并且因此明白和接受自己承载的艰难痛楚……”
而那一天，我才知道，这里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是说给我和你们。
那一天是2020年9月的第一日。
西北妇女儿童医院十一楼，朝阳晨曦微凉，昨夜梦境尚弥。东八区计时九点二十分、九点二十七分，我第一次和你们俩见面。
两瞬喧嚣定格，宛如许多自童年时便被我扬起来的，而后纷纷扬扬多年，如今终于落地的小石子。不曾落于蜿蜒湖畔，不曾惊扰鱼虫花鸟，就那么或轻或重的，如同幽林深处流淌的寂静清亮的溪涧，汩汨而缄默。
有灵犀无须说破。
天闻九色，有名卉为伍，地呈八荒，有四季伺职。生命的最神奇，大抵就是它的无法预测和不可掌控，它似乎有同宇宙相类似的神圣和不可侵犯，总让我们孜孜探求的每一步都充满了毕恭毕敬的敬畏与诚惶诚恐的期待。少时读书，喜欢临窗的所有位置，偶尔跑神发呆，看过东方红小学的逸夫二字，看过庆阳三中操场的老皂荚，看过庆阳一中被六边形教室遮挡修饰过的楼外世界。也便是在这些并不相似，毫无关联的景色和年月里，念过一尺三寸婴，十又八载功；念过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念过母仪垂则辉彤管，婺宿沉芒寂夜台……而那时的思酌与所解，大抵多不过是些孝顺父母，感恩母爱的条理，直至成人成家，依旧未曾细捻过字句笔触里的血泪与慈悲，伟大和艰辛。
直到我生了你们俩，直到家里的女同志，从此变成了我们仨。
你们出现之前的很多岁月中，我亦曾祈过许多微小简略的心愿，或为了素日一餐时蔬安乐，或为了无伤大雅的些许敏锐。红尘之下的人心浮动，月影晨昏，无不浸透着浓浓的钱货两讫以及并无过错的目的明确，为了迅速抵达所谓终点，摩肩接踵的雷同与繁华，织就成一个又一个五彩斑斓的黑夜。至于那些昂贵而稀缺的真心，匮乏的就如同四月里的春露，旱涝不保。
是你们俩打破了我许多平庸的俗气和碌碌的繁忙。
你们生于初秋。秋和景生，珑璁花木，惠及万物繁茂。在你们出生前的许多夜里，我自一泓又一泓温柔慈穆的月光外，细细挑拣过每件小衣和玩具，又谨慎查看过所有相关器物的每份说明。寸草三春，月明杜宇，概因天地造物的有常，我从来觉得世间最亲密爱意皆源自母女之间。你瞧，世间有你们俩这样的存在，肖我类似眉眼，却附着于另两具更加鲜活年轻的躯体，你们承我血肉滋养，生长的茁壮而迅速，却会活一番与我迥然不同的人生。多么神奇而又令人充满希冀的事情啊！美好的仿佛春日里每个明媚而清凉的早晨，随时能忆去岁东栏残雪，随时能言百种人生清明。
一个女人给予另一个女人盛大而洁净的、汹涌无穷且无怨无悔的爱意，似乎也只会出现在母女之间。即便也会有与生俱来的贪占与说教，却从来不为一己私求。也大抵亦是有了你们之后，我懂了我的母亲经年累月对我说的一句话——为你好。所以在初与你俩匆匆一眼的手术室里，我便知晓了，此生所有的耐心周到与温存言语，皆已放置在你俩温软清馨的手心里。
你们要善良活泼，也要正直豁达。
你们要诚实勇敢，也要心存敬畏。
你们要明白宽容与底线的异同，也要有许多的飒爽和仁慈。
你们必须尊重并且恪守这世间所有真实正确的规则与约束，却不必为了我而改变你们自己人生的选择。
你们需要记住：我愿耗尽余生的一切时光和精力，陪伴你们渡过你俩需要我的每一个时刻，直至目送你们奔向完完全全属于你们自己的、璀璨明亮的、永不言悔的、也不再需要我帮助与陪伴的梦想和远方。
到了那时，不要对我说感谢与亏欠，也无须回头看我。
因为你们俩的出现，就已经是我一生收到的最好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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