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母校
傅兴奎
分配方案公布的那天下午，天气不是很热，但却非常沉闷，坐在教室里的四十名同学差不多都出了汗。少得可怜的几个调干和省直名额，让站在讲台上宣布这一消息的班主任老师非常尴尬。去和留成为所有人面临的最大难题，大家心中的纠结可想而知。填报志愿和录取时的不甘，两年时间的忙忙碌碌，谁不想为自己找一个更好的去处。
僧多粥少，除了少数几个人留城之外，多数同学和我一样，任凭一张薄薄的派遣证，由地区而县城，由县城而乡镇。乡下的日子就像教师灶上没有油水的饭菜，表面上看上去红红绿绿啥都不缺，吃起来清汤寡水没有一点味道。本想告别不成熟的过去，做一个彻彻底底的乡下人，临到头才觉得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四年之后，因为工作调动，我成了自己母校的邻居。白天，我们吃着同一块大塬上出产的粮食，喝同一座水库蓄的清水，听着同一频道的广播，坐着相同方向的公交。一百多亩的校园，是从广场路去南大街的捷径，也是一个怀旧的过程。看着自己从前住过的宿舍、坐过的教室和打过球的操场，坐在读过长篇小说和朦胧诗的树荫下，翻着自己翻过无数次的单双杠，想着体育老师凶巴巴的样子，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课堂。口渴了，我会到老师家属开的小店里买上一根冰棍，找找当年生活拮据的感觉。心闲了，我也会约上几个关系好的同学到图书馆前的草坪上聊文学说家常，或者看着自己的孩子在操场边上蹒跚学步。兴趣来了，我也会冲进铁丝网，混在师弟们中间抢篮球踢足球。曾经的老师，留校的校友，外地分配回来的同学，加上自己教过的学生，因为各种关系，校园里我认识的人越来越多，一段不足五百米的校园小路，得打上好多次的招呼。因为某种关系的交集，大家偶而会在校内的小餐馆或者朋友家里小聚，因为心情兴奋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恍惚中错过了作息的时间，一脸凝重的门卫似乎从来没有对我严肃过，憨憨地一笑，算是打过了招呼。
小城里的马路越来越宽，大家住的楼房也越来越高。连续合并了卫校和农校的母校，规模和影响突然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穿着时尚的学弟和学妹，全然没有了我们身上的拘谨，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那些当年见了人连头都不敢抬的助教们开始成为专家教授，走在街道上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子。那些满头华发的老师们则日渐衰老，见面打个招呼交代个事情得絮絮叨叨地和你说上半天。
日子一长，我和母校之间的关系自然而然地密切起来。教务处搞三产，我在补习班里代课。中文系成立陇东语文教学研讨会，我跟着老师办会、写材料、校对书稿、出杂志。老师的孩子在我任教的重点中学念书，少不了上学请假调班留级填报高考志愿以及这样那样跑腿的小事，能办的我自然会兜着，不能办的就厚着脸皮求人，谁让你是从母校出来的学生呢。
专升本的时候，学校更名陇东学院。在通往八里庙的大路上，看着鼓鼓囊囊骑着自行车搬家的老师和同学，我心里五味杂陈。我不知道，因为搬迁损坏过多少课桌凳和教学仪器，但我知道，损失了多少书本和杂志。喜欢在市场上淘书的我，一次也没有去过处理老师专废旧书刊的书摊。我只知道，那些被摆在地上，任人挑拣讨价还价的书刊是我们的精神食粮，也是老师们的一腔热血。
升为本科的陇东学院搬走了，作为庆阳师专的记忆却留在了原地。教学楼、宿舍楼、图书馆楼、阶梯教室、植物园、冬青林、丁香树大道、水塔，一样不缺地站在曾经的土地上。本想着能够像过去一样经常去校园里走走，结果让两个电动卷闸门断了去路。那些陪我们一起长大的树木，留下我们记忆的绿荫，一年四季开在校园里的花朵，流过我们汗水的操场，被一圈厚实的水泥墙和两道电动门给封上了，关于母校的一切只好变成不堪的回忆。
像适应陇东学院的称谓一样，我渐渐适应了八里庙的新校区。周末的早晨，我会带着女儿到校园的草地上复习功课，自己则随便拿一本书躺在太阳下小寐。身旁走过的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和操场上你抢我夺的情景，复活了我关于校园的所有记忆，忘乎所以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哼起那些久违的校园歌曲。春夏时节，我会约上三五个朋友在新校区赏花或者踏青，走饿了，花几块钱在学生灶上混上一餐。秋冬的校园，一点不显寂寥，绚烂时满园繁华，静默时一地白雪。
当年的同学大都做了父母，人到中年忙得不可开交，偶尔出差来一趟西峰，基本上都是天黑住店天亮出城。接来送往，看望老师，去老校区溜达，到新校区参观，基本上都是我和几个留校的同学的事情。遇到师生小聚，我也会向老师们转述大家在外的工作和学习情况，说他们娶的媳妇，生的孩子，甚至孩子考的大学。
在文学院四十年校庆的晚宴上，有同学提议奠酒祭拜一下我们逝去的老师，大家屈指一算，在当年的老师之中，我们知道逝世消息的已有十多位，而健在的老师大多数也已经进入暮年。三十五年一晃就过去了，作为马上接近退休年龄的学生，我们从不敢在老师们面前言老。我心里明白，只要老师们健在，我们就是一名充满着希望的学生。一所大学绝对不会因为老师和学生们的衰老或者离开而没落，而是凭借一代一代之间的传承而不断走向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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