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的创业史
□ 张胜荣
每次见老高，他总会念叨一句话：“有时间把我的故事细细说给你听，你可以写一篇小说。”可他总是来去匆匆，使我无法完成他的夙愿。
和老高认识27年了，1995年我毕业分配到朱店小学，他是朱店镇保险所所长，他爱人在小镇开了一家叫“好来屋”的饭馆，生意红火。他儿子是我的学生，那个当年拖着鼻涕爱骑在栏杆上吓唬我的淘气男孩，如今已成了两个孩子的父亲。俩小孩都上小学了，一见我就高兴地喊我奶奶。忽然觉着岁月悠远苍茫，我们都在不知不觉中日渐老去。
真正和老高接触源于我爱人，他曾在我爱人单位当过几年信贷员，俩人是铁哥儿们，成天厮混在一起。碰到我家吃饭，他端起碗就吃；遇到什么难肠事，定会跑前跑后鼎力相助，俨然一副家人的模样。我爱人调离小镇的几年里，凡遇上换煤气、买米面这些体力活，只要是我爱人托付的，老高都会准时给我送来。当然也有嫌弃的时候，老高爱喝酒，经常拉着我爱人在一起吆五喝六喝得东倒西歪。我恨他俩狼狈为奸，骂得他都不敢登门。可没过几天他俩依然我行我素，真拿他们没办法！
老高从小是个苦命的人，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父亲四十八岁时才生了他，老来得子的父母宠他如宝贝。可惜命运多舛，父亲在他十二岁时离世。家里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孤儿寡母的日子过得凄惶紧巴，常常是饥一顿饱一顿。即使在那样艰难的岁月里，母亲也没让他辍学。他也很争气，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他心中有个梦想，希望将来能考上大学，用知识改变命运。
只是造化弄人，书读到初三那年，正赶上全国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饿惯了肚子的农民忽然对土地有了主宰权，都疯了似的在自家的责任田里精耕细作，日夜忙活着。劳力不够的家庭甚至让孩子辍学回家务农，同样的难题也横亘在老高母子面前，家里几亩薄田仅靠年老多病的母亲一人难以维系，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万般无奈的老高只好选择辍学。成为农民的老高并不满足于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现状，他一边和母亲经营着自家的田地，一边寻找新的生活出路。幸好凭着写得一手好字，被同村人推荐为村商店的售货员。
老高说起过去的穷日子唏嘘不已。那时和他一般大的少年还在享受父母的宠爱，他却过早地饱尝生活的艰辛：家里没有一座像样的院子，只有一间烂塌房，半袋口粮和五十多岁的老母。想起未来，常常愁惦得寝食难安，生活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等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说过很多门亲事，姑娘们都看得上他的人却嫌弃他的穷。后来瞅对象，他干脆让媒人向女方抖落他的底细，说愿意跟着他过穷日子的他就去瞅。他那会儿主意挺正，每次提着两盒饼干叫上媒人，乘女方不备登门拜访。他说只有在女方措手不及中才能看清这个家庭生活细节及为人处事，他的妻子就是在这种特殊的拜访中瞅成功的。
老高说起爱人，眼里有暖暖的爱意在涌动。夸爱人是他的福星，是他生命里最值得感恩的人，从没嫌弃过他的穷，给了他温暖的家，给了他未来和希望。结婚那会儿，他没有给爱人一场像样的婚礼，没有为爱人买几件像样的衣服，甚至连一间像样的婚房都没有。每每回忆起这些，老高仍面有愧色。好在夫妻二人都是过日子的人，经过几年打拼，家里的光景日渐好转，吃穿不用愁，还有余钱翻修房舍。有了一双儿女后，夫妻俩的心劲更大了，借着党的惠民政策，他们到银行贷款开了家杂货铺，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
日子好过了，老高的心中却始终有个心结，少年时的大学梦一直萦绕于怀，心想：即使圆不了大学梦，当个文化人也行。人生已经有许多缺憾，为何不让自己的人生少一点儿缺憾，多一些精彩呢？如何让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自己跻身于文化人的圈子？他想到了自己的特长——书法，二十多岁的老高将杂货铺交给妻子打理，只身一人来到县城拜焦克敏老师为师学习书法。在学习书法的几年里，老高认识了县上的许多书画名人，后来在朋友的引荐下又干起保险推销员的工作。他真正发家就是在干推销员的十几年里，积攒人脉，关了杂货铺开饭馆。别看他爱人个头不高，长相普通，过起日子真是把好手！在经营饭馆的几年里，她学会了烹、煮、煎、炒的厨艺，成了“好来屋”的掌勺大厨。我在朱店小学教书的十几年，正是他家饭馆生意最好的时候，每天顾客盈门，钱像流水一样流进老高的腰包，“好来屋”成了镇上最上档次的饭馆。
成为老板的老高，说起他的人生经历，仍是遗憾不已。他因为在全县保险行业业绩突出，有过好几次转正的机会，最终却阴差阳错失之交臂。我知道，成为一名体面的国家干部，是他一辈子的梦想和隐痛，他将这一切都归结为命。不过对老高这样的人来说，给自己当老板才是最理想的职业。如果他当初转正了，守着铁饭碗领着一份微薄的薪水，哪有今天活得这般滋润？我戏称老高是抓钱的鹞子，一双敏锐的眼睛总能瞅准赚钱的商机：一面开着饭馆，一面当着保险所的所长，一面又当临时信贷员，还雇人经营着一家砖瓦厂，可谓是赚得盆满钵满。他还开了间装裱店让妻弟帮忙打理，一有空闲就在店里优哉游哉地练习书法，并报名函授了个中书协的会员。我每次笑他写的一种魏碑体像小孩涂鸦，头重脚轻站立不稳。他却说就数这种古拙的字体最吃香，屡屡得奖，还特意装裱了一个小斗方送我。
按说，四十八岁的老高也算是一名成功人士，儿女各有一份称心的工作，自己又有着高雅的兴趣爱好，有一对可爱的儿孙绕膝，饭馆、砖厂源源不断地流进财富，也该到了名利双收、安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了。可他偏偏是个爱折腾的主儿，2012年卖掉饭馆、砖厂，带着村里的一干人跑到兰州办起了塑料厂，生产大大小小的塑料桶。有次我和爱人去看望他，发现他瘦了许多，平常西装革履，说话文绉绉的大老板，这会儿穿着工装混在工人群里亲自装料、卸料，忙得不可开交。我真服了他了，什么也不懂，愣是凭着一股敢于冒险的闯劲和不服输的干劲在兰州城站稳了脚跟，年底就让厂子盈利，第二年又开了家分厂。有时他正和我们聊得兴起，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原来是客商要订货，他说着饶舌的“庄浪普通话”应对着，惹得我大笑不止。
你可别以为老高是个十足的土豪，其实，他的文化修养蛮高的，诗词歌赋张口就来，这一切源于他学书法时打下扎实的功底。可惜近几年忙于生意，无暇顾及他的爱好，让他颇有点遗憾。他想趁现在政策好还能干得动带着大伙再打拼几年，让跟着他的兄弟们也发家致富，然后告老还乡重操旧业练书法，再养养花种种草，过那种怡然自得的文化人生活。
也许老高还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故事，等他什么时候闲暇了再慢慢告诉我，说不准我还真能写出一篇像样的小说。哦！忘了告诉你，老高的大名叫高迎寿，一个喜欢文化的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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