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书台山

安杰

曹魏正元二年（255），皇甫谧从河南新安返回故乡灵台的时候，正是四月暮春，绿油油的野草在和风中轻快地舞蹈，一条大路弯弯曲曲通向远方，清澈明净的达溪河蜿蜒向东流去，两岸垂柳绿得像一堆一堆的浓云。比起25年前少小离家时的轻狂和浪荡，现在他身上只剩下劫波渡尽后的淡泊与安谧。一年之后移居达溪河东岸一座小山读书著述，他不会料到这座小山峁被称为书台山，因为他而成为中国文化史上一个永不褪色的亮点，吸引着众多的人前来拜谒，以至于明万历年间，其月下美景就被时任县令张凤池列入“灵台八景”，称为“书台月朗”。

时间悄然过去1700多年，又是一个暖风和煦的春天，从小城出来不远，我一眼便望见了这座小小的书台山。一种从内心深处肃然涌起的崇敬，一下子把我带到了那分崩离析的魏晋年代。

世家出身的皇甫谧，东汉建安二十年生于今天灵台县朝那镇皇家湾，西晋太康三年病逝于灵台张鳌坡，终年68岁。儿时过继给叔父，迁居河南新安，40岁返回到故乡。他自小游荡无度，不思读书上进，20岁受叔母训诫，发奋用功，成为一位多才多艺的学者。西晋朝廷多次征召其入仕，但都被他婉言谢绝，隐居书台山终老一生。尽管他安贫乐道、不求闻达，但命运注定不让他在清贫中埋没，42岁那年，由于风寒侵袭，患上严重的风痹症，饱受病魔缠身之苦。他毫不气馁向苦难命运吹响了反抗号角，痛下决心，勤求古训，悉心钻研，终于完善了针灸之术，一部使他流芳百世的著作《针灸甲乙经》由此而产生。这是世界上第一部针灸学专著，直到今天仍是针灸医学的必读参考书，他也被后人尊为“针灸鼻祖”。

顺着弯弯曲曲的青石小径登山，山间莺歌燕舞，泉响虫鸣，感觉书台山分明有了生命。皇甫谧的草庐早已被岁月之水淘尽，惟有四五株翠柏巍然挺立，似乎在讲述此山的沧桑往事。柏下一方巨石，是他研习针灸以自身作实践的地方，人称“试针石”，灵台画家王宏谋先生所做《皇甫谧先生试针图》形象地再现了这一情景。今天追寻“书台月朗”美景的人越来越多，到此一游无不如痴如醉。我想与其说是书台月朗的美景吸引了人，倒不如说是皇甫谧身残志坚、敢于担当，一心为人类健康谋取福祉的精神感动了人。那满山的月华，分明就是皇甫谧伟大人格的缩影。

皇甫谧走入公元3世纪的月光里再也没有回来，留给后人的是一个需要永恒仰望的背影。后世追慕针灸鼻祖的人们，无不将书台山作为一个必须亲自踏访的圣地，每每登山凭吊，无不感慨万千，唏嘘难止。

举凡为人尊崇的中外名人，后世都相传着一些逸闻趣事，李白折辱杨国忠高力士，苏东坡与佛印斗诗斗智，这些趣闻不一定确有其事，但在面孔刻板的正史之外，更增添了名人无穷的魅力。关于皇甫谧的逸闻趣事也有不少，每每读到，无不让人会心一笑。一个故事说皇甫谧表弟梁柳被任命为城阳太守，众人皆携老扶幼至村口相送，唯有不动声色地说：“梁柳布衣之时，来我家我送迎不出门户，就咸菜吃粗粮，如今若置酒肉饯别，岂不是看重了城阳太守而轻视了梁柳？”另一个说寒门文人左思的《三都赋》问世之初，遭别人讥讽，西晋文坛领袖、《文赋》作者陆机曾笑其只可用来盖酒坛，皇甫谧却欣然为之作序，文坛上因此有了著名的《三都赋序》，与正文互相辉映、堪称“双璧”，为后世留下了“洛阳纸贵”的千古佳话。还有一个讲的是正始九年，皇甫谧梦见首辅大臣曹爽被诛，他和别人说起此事，但大家皆以为曹爽掌大权握重兵，无人敢图谋。不久一直向曹爽示弱以待夺权时机的司马懿，趁魏齐王曹芳和大将军曹爽离京祭陵时，发动政变诛杀曹爽兄弟并灭三族，制造了骇人听闻的“高平陵事件”。这些故事逸闻或使皇甫谧高尚的人格和不攀附权贵的品性跃然纸上，或证明皇甫谧文采出众在当时已执文坛牛耳，或表示皇甫谧对当时政治形势有着敏锐的观察和准确的判断，其过人的才智让人钦佩叹服！

达溪河呜咽，书台山无语，灵台的春天还像魏晋时候那般缠绵。世间多的是名山大川，偏是这并不奇峭的书台山却最叫人动情，在历史的风烟里守候着一个永不再现的高贵灵魂。

仔细检索古代中国文人，不是皓首穷经，奋力挤向官场，便是诗书自娱，遁世归隐，而皇甫谧是一个超然在外的特例。他的意义在于：在为宦和归隐这两条道路之外，为古代文人找到了另一条成就自身的通途——经世致用。凭这一点，我几乎要说皇甫谧很有一点中国文人身上罕见的科学精神。在1700多年前的西晋，那是一种何其可贵的魅力人格！可叹今之学者，研究皇甫谧莫不寻章摘句，忙于考证注疏，却忽视了他这独具异彩的人格光辉。皇甫谧所开创的务实的科学作风，如果能为众多仁人志士继承下来，那么中国也许会少一大批皓首穷经的书虫，中国的历史也许会是另一番样子。如今关于皇甫谧出生地的争论日益激烈，我想考证其出生地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研究和开发皇甫谧文化，让针灸术和皇甫谧文化这国之瑰宝为人类作出更大的贡献。

在皇甫谧的故乡灵台县，乃至全省、全国和海外，对皇甫谧及针灸文化的纪念、研究、传承和开发从来没有停止过。灵台县为了纪念家乡这位先贤，斥资修建的皇甫谧文化园，向世人展示了他的伟大功绩。文化园内，皇甫谧墓修葺一新，拜谒的人们络绎不绝。目前典籍记载的皇甫谧墓只有这一处，最早见于北宋官修地理书《元丰九域志》，足可证明自明朝以来历代《灵台县志》中，关于皇甫谧墓的记载并非空穴来风。苍松翠柏掩映之下的皇甫谧文化园，把一代医宗之魂留在了灵台，让那些侨居他乡的皇甫氏后人，让那些以名人为楷模、立志学术钻研的仁人志士们，不远千里万里，前来追寻济世报国的灵感。

皇甫谧精神最重要的核心，就是敢于担当、经世致用的务实作风和治疗伤病、解除疾苦的悲悯情怀。这种精神，丰富了中华传统医学宝库，坚毅了中华民族不畏磨难的性格力量，不管时光如何变迁，都是对炎黄子孙醍醐灌顶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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